戎桓拔弓數箭朝君夙啟射去。
可惜,早在方才戎桓射的第一箭時,護君夙啟的将士早有了防備,亂箭被悉數擋了下來。
君夙啟躍馬而下,揚起兵刃同戎桓過招,終是戎桓不敵對方的攻勢,脖頸上貼近一抹冰冷的利刃。
霎時,黑雲壓城,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至,沖刷着滿城屍水。
自古成王敗寇。
戎桓心知大勢已去,不甘淪為階下囚,隻殷紅着雙目朝縛愉所在的位置回看了眼。随後迎着刀刃割刭而亡。
血色順着漸密的雨水,蜿蜒地自君夙啟俊美的臉龐滑落,平添幾分肅殺。他凝着刀下屍首,神色平靜,擡頭對着叛軍道:“你們的王氣已絕,放下兵刃,可留一命。若有負隅頑抗者,殺無赦!”
血色斑駁的“君”字纛旗在雨幕中迎風招展,一時戰鼓四起。
綏彜将士們見君王身亡,放棄掙紮,但有個别忠心戶主的士兵抵抗,被絞殺。
屋門被推開,縛愉對鏡看着裡邊多出的一人,并未出聲。
身後之人伸手撫了撫她兩靥旁幾絲淩亂的鬓發,将它們理順後别好在她耳後。
做完這一切之後,來人也不再說話,隻盯着鏡中那張朝思暮想的面孔。
最後,縛愉受不住君夙啟灼熱迫人的目光,轉過身子來瞧他。
“你為何回來?”他垂下眼眸,極力克制眸底翻湧的情緒,到底沒忍住開口詢問。
他放她走了,為何還回來?她就該走得遠遠的,怎麼敢再出現在他眼前。
她是不是以為他很好說話,想放她離開便離開。
不,他萬分不想放手。
君夙啟内心有深處一道瘋狂的聲音在叫嚣着:“不要再放她離開,把她囚起來,永生永世她隻能依附自己,眼裡隻有自己。”
可他不能這麼自私。
愛她,應當成全她。
縛愉清了清嗓子,佯作委屈:“陛下不想見到臣妾,那臣妾走便是。隻是這是臣妾的屋子,若要出去,也該是陛下離開。待到天明妾就走。”
平日裡思慮恂達的帝王,此刻卻百口難言,隻幹巴巴道:“你知道朕不是這個意思……”
“那陛下是何意?”
“陛下當真舍得我離開?”她連聲兩次質問他。
話裡如此直白,君夙啟蓦地反應過來,擡起眸子勾勾地凝着她,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囡囡的意思是願意留在朕的身邊?”
一國之主此刻竟像是讨糖吃的稚童,好似不應就要紅了眼圈。縛愉瞧着他小心翼翼詢問的模樣,心底最堅硬的那處倏爾軟似豆脯。
縛愉不再逗弄他。
她面色肅然,兩人四目相對,“璟頤,我不想我們之間再錯過了。”
自京中誤知他身中敵軍圈套身亡時,縛愉心如刀絞,她知道這一生都沒辦法把君夙啟從心中割去。後冷靜下來,笃定他不會就此敗落身死,遂率領将士去尋他。
那時縛愉隻有一個念頭,南暹百姓需要他,這座王朝不允他倒下,他亦欠她許多,自己不允許他先死。
再後來,她被綏彜君主追擊,縛愉毅然決然的選擇跳崖,不給對方抓住她的機會。因為她知曉隻要被戎桓擒住,就有可能成為掣肘君夙啟的棋子。她不要自己變成累贅,選擇了縱身一躍。
她不曾想醒來時已然在一處陌生的營帳中,從伺候的醫女口中得知原來是墜崖後因着她攀住樹枝,是南暹帝王救她,才得此撿回一條命。
醫女又交予她一封信,說是陛下給她的。縛愉取出信讀了起來,最後她一言不發拿起那個男人備好的盤纏,馭馬離開。
縛愉行至途中,憶及信中内容:“愛妻囡囡:蓋言夫妻之緣,實為我強求所迫,令妻傷懷,今物色書之,各還本道,伏願妻娘子相離之後,歲歲年年,萬喜萬般宜。”
那麼執拗的男人肯放自己離開?縛愉不相信,可信上字迹分明與他的筆迹别無二緻。
可離開君夙啟,不是縛愉有了前世記憶以來,一直都是努力的事麼?如今他肯放自己離開,當是極為值得開懷的事。可她内心怎麼并不暢快歡喜?
所以縛愉故意不留一言半語給那人,獨自騎馬離開。她極其迷惘,自己當真對君夙啟沒有半分情麼?答案是否定的。
她的離開,也并不是回定國公府,而是去找德妃娘娘,直覺告訴她德妃娘娘身份不簡單,或許可以助君夙啟赢下這一役。
在回京途中,縛愉在一對年逾古稀的老夫婦處歇腳,得知二人相愛的故事,夫妻相伴幾十載,亦有争吵,她才堪堪體悟對君夙啟的情感。她确實在意他。
如果縛愉墜崖醒來,君夙啟亦要強迫她留在身邊,縛愉的确會逃離他。但他選擇放她離開,似乎不懂愛的男人,好像也在慢慢改變。
哪怕前世記憶中的自己被這個男人親自賜死,可這一世,他從未給自己帶來半點傷害。即使他将她囚于宮中,可初衷大抵是因為出于愛,太過愛而用錯手段。
既然君夙啟學會改變自己,那麼她試着放下過往,願意重新與他來過。
如今縛愉才真正領悟到她的師父寂圓大師替自己取法号為:“如心”之意。
凡事遵從内心循事。
“璟頤,你出征前的話可還作數?”見他愣怔,縛愉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