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江望榆幫忙收拾碗筷、給廚房裡的水缸換水等等,忙完一圈,熬了半天的藥終于好了。
她端起煎藥罐,緩緩傾斜,棕黑色的藥汁流到碗裡,空氣中漸漸彌漫一陣濃濃的苦味。
仰頭看看天空,她估算出時辰,又摸摸碗壁不燙後,端起碗放到江朔華的手裡,“哥哥,該喝藥了。”
江朔華應了聲,捧住藥碗,入口時本能地輕輕蹙眉,旋即一飲而盡,神色自若。
她握緊手裡的碗,輕聲問:“苦嗎?”
“不苦。”江朔華朝她笑笑,“不用擔心。”
江望榆低頭盯着碗裡殘留的藥汁,濃郁漆黑,強打起精神,從荷包裡掏出兩枚紅棗,塞到兄長手裡。
江朔華捏住,指尖撫過,感受手裡東西的形狀,放到鼻尖輕嗅幾下,“這是棗子?”
“嗯,去年你曬的紅棗,還挺甜的。”她頓了頓,“孟大夫說不會影響藥效。”
他将一枚紅棗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嗯,的确很甜。”
“那就再多吃一點。”
江朔華無奈笑笑,接住她遞來的一把紅棗,放在掌心。
江望榆搖搖桌上的茶壺,空的,重新裝滿燒開的白水,轉身便看見江朔華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眉頭緊鎖,蘊滿憂愁與低落。
她心尖一顫,幾步跨過去,輕聲開口:“哥哥?”
聞聲,江朔華臉上愁緒瞬間不見,笑道:“我記得你說未時正前要去回春堂,不要耽擱了。”
江望榆猶豫片刻,還是什麼都沒有多問,保持語氣和往常無異:“嗯,一刻鐘後我就出門,還有,哥哥,你跟阿娘說一聲,明天早上要去趟衙門,不回家吃早飯。”
“好。”
她回屋收拾了一身衣服,再往荷包裡裝了些紅棗,說:“哥哥,我出門了。”
腳步輕快地離開家門,走出巷子口,她的步子漸漸慢下來,回頭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呼出一口悶氣,加快腳步往前走。
到回春堂時,江望榆仰頭辨認天色,剛好未時正,走了進去。
前堂右邊擺着一張普通的條案,上面放着筆墨紙硯,以及看診用的脈診。
案桌坐着一名少女,年紀比她大了半個月,穿着一身簡單的淡青色交領衫裙,眉眼明豔,手持狼毫,低頭認真書寫。
她走過去,輕聲喚道:“孟大夫。”
孟含月正在寫藥方,擡頭看了她一眼,說:“稍等。”
江望榆便站在旁邊不出聲,低頭揪緊官袍袖口。
寫下最後一劑藥材,孟含月将藥方交給夥計,“抓藥,再送到東城柳樹胡同的王家,錢已經提前付過了。”
“是。”
夥計拿起藥方,轉身去藥櫥前抓藥。
“跟我進來吧。”
江望榆應聲,跟着她拐過穿堂,走到後院。
院裡擺滿架子,每層架子上放着約八寸長的圓形簸箕,上面曬着草藥,空氣裡飄揚淡淡的草藥氣味。
孟含月推開屋門,徑直走到書案後翻找。
江望榆心生疑惑,站在屋子中間,看看對方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問:“孟大夫,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給你。”
孟含月站在跟前,将一個普通荷包塞進她的手裡。
有些沉,手指摸到微硬的邊角。
她拉開系繩,白花花一片差點晃到眼睛,“這、這是什麼?”
“銀子啊。”孟含月抱着手臂,笑了起來,沖淡幾分冷豔感,“難道你連銀子都不認得了嗎?”
“我知道是銀子,”江望榆攥緊荷包,“但是這些是哪裡來的?”
“先過來坐。”孟含月坐在矮榻,一邊倒茶,一邊解釋,“前幾天我不是帶令兄來回春堂嗎?正好出去看診,順便帶他一起去當樂師,在富商家裡奏樂,算是工錢。”
江望榆接住她推過來的茶杯,不由疑問:“看診的時候還要聽奏樂?”
“隻是尋常問診,也沒什麼大毛病,有錢人的癖好而已。”孟含月抿了幾口茶,“你放心,我給令兄做了僞裝,還帶了面具,保準不會有人認出來。”
說完,孟含月放下茶杯,“你上次來月事的時候,還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江望榆坐直,緩緩搖頭:“沒有,多謝孟大夫關心。”
她女扮男裝假扮江朔華一事,除了母親董氏知道,唯二知情的便是當年給江朔華醫治眼睛的老孟大夫,以及眼前的孟含月。
老孟大夫自去年八月離開京城雲遊,将回春堂交給孟含月打理,連帶着江朔華治療一事也交給她。
“沒事便好。”孟含月想了想,“你常常夜裡當差,平時多吃些紅棗桂圓,補足氣血。”
江望榆應了聲好,又問:“這個月的診費和藥錢是多少?”
“令兄已經給了。”孟含月指指荷包,“有錢人出手大方,算完診錢和我作為中間人的費用,還剩下這麼多。”
她捏緊袋子。
“今天特意讓你來一趟,其實是有兩件事。”孟含月笑意淡去,“十五,你有沒有發現令兄的不對勁?我指的不是病情。”
江望榆當即坐直,鄭重點頭,“有,哥哥最近經常愁眉不展,我問的時候,又總說沒事,我想……”
她停了一下,低聲說出自己的猜測:“……他在自責,認為是自己拖累我和阿娘。”
孟含月重重歎息一聲,“作為大夫,我能治好他眼睛的病,但心裡的病,要辛苦你了,心思郁結,對他的病情沒有好處。”
“我明白,我會和哥哥談一談。”
“寬慰談心的話要說,但最好的法子就是盡快治好他的眼睛。”孟含月神情嚴肅,“這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
江望榆立即挺直腰背,沉聲道:“請說。”
孟含月閉上眼睛,再睜開,目光堅定。
“我計劃下個月初一開始換新的藥方,如果一切順利,他或許可以在今年内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