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一隻也是碎,有些事隻有零和無數次,碎了魂就等于什麼都沒有了。
盡管從這隻容器裡收集起來的囊息依舊無法扔進火湖,但這隻容器得到的罪罰仍不會少隻會多,黑無常上前再次開始了新一輪的折磨,沈褚藍幾乎快要絕望,眼望遠處似乎那已沒了生路,“我不明白,人和鬼有什麼不同?”
徐梓瑞還是那個回答,沒什麼不同,從構造上,人鬼都可以是一樣的肉靈囊。
沈褚藍說,既然沒什麼不同,為什麼隻要生靈被投入輪回,名字被寫入生死簿,淪為一根用以增長冥火燃度的柴,就可以想讓柴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想怎麼死就怎麼死,而且死得越慘越好。
既然沒什麼不同,為什麼鬼差會做那個添柴的,什麼苦都不用受,而有的生靈要充當柴火?明明剝去枷鎖外衣,洗掉記憶碎片,全部都是一模一樣的靈魂容器。
黑暗間靜默了片刻,徐梓瑞笑了笑,拿人界的東西去定義冥界,往往有點可笑 。
她隻能說,各自有各自的使命。
沈褚藍覺得這話更可笑,難不成那些東西是天生就長在人界的,不是被鬼扔上去的。
“人界很美好,怎麼就不看看?”
“那不屬于我。”
“選擇性眼瞎是吧。”徐梓瑞說,臉上不見昔日半分情誼的顧慮,或許從來就沒有過,這數年對于徐梓瑞來講,這根柴隻要活着,她就沒有任何顧慮。
大可把沈褚藍弄成啞巴,好讓她閉嘴安靜沿着命運線行進下去,可是沒有,這很難得可貴,她覺得已經對她夠不錯了,讓鬼卒助她完成委托,減緩追緝令的症狀。
沈褚藍就該去看看别的中咒者活得是個什麼苦逼樣,就會覺得生活在天堂了。
突然間,徐判官是那麼痛心疾首,“我竟然養了你十八年。”
“說明你沒養死我。”沈褚藍神情漠然,就像那盆仙人球一樣也沒養死啊。
“押回去。”徐梓瑞回頭就走,看來完全失去聊下去的興緻,不忘讓一旁黑無常說繼續,這回就直接勒死算了。
溫墨萬将人拖往一邊,在脖子上繞上數圈繳魂鍊。
在這一世徹底結束之前,沈褚藍必須要弄清真相,死也要死個明白,讓她告訴她,那隻下咒的厲鬼到底是誰?是戴着招魂鈴的東西嗎?是梨珈嗎?是江黛陌嗎?還是身邊的阿飄?
“說了多少次了,我怎麼知道?!”徐梓瑞不耐煩坐回到椅子上,回過頭沒好氣的說。
沈褚藍自嘲一笑的聲音從暗處飄近,“其實根本不存在,對不對?”
徐判官曾告訴她,這一世還長還沒有遇到。不,其實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鬼,下咒的厲鬼不正是他們嗎?
徐梓瑞冷哼一聲,不置一詞。
那根勒在脖子的繳魂鍊已下死勁,直至沈褚藍張口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伴随周遭鬼魂不斷吵嚷起哄,做了一會兒垂死掙紮,握着喉口鎖鍊的手漸漸送了開去……
又沒過一會兒,她緩緩閉了眼,躺在地上……可意識始終沒有消逝遠去,相反,她開始聽見一抹似若無意的清細鈴音,由遠及近的飄來……
逐漸在耳邊清晰可聞。
招魂鈴被搖響一聲又一聲……
随即耳邊一聲突如巨響炸了開來。
沈褚藍被驚醒一睜開眼,突然有種靈魂收歸入體的感覺,身上的魂鍊已被盡數割開,她躺地上吃痛得一偏頭,認出面前殘損地闆處正插着的哭喪重劍。
劍柄因沖力産生劇烈振幅,其上系着的一條紅繩鈴被瘋狂搖響。
沈褚藍第一時間強撐起身子,轉而貼靠身側的一堵牆。
嗓子痛得像被針紮,她咳嗽了好幾聲,又摸了摸上衣内側的符紙還在,那是事先就貼上的防止靈魂被扯出的咒符。
視線投往鬼魂堆,心知這下時間并沒有被白白拖延。
梨珈隻身張牙舞爪撥開了前面一層層的魂魄,沖上前,帽子沒帶,披頭散發的就是貨真價實的鬼,對着溫墨萬破口大罵混蛋,“你要偷偷背着我幹嘛?!”
溫墨萬一見他妹的臉,吓一跳,同樣怒不可遏,直接一條鎖魂鍊甩向了她——
哭喪劍旋即從地闆面自行拔出,與遊走龍蛇般的魂鍊不停纏鬥,打得家中四處搖搖欲墜。
說來梨珈今日過得有點如夢似幻,好好抱着“鬼魂大禮包”進鬼門關口,就被幾隻鬼卒劫走綁架,害得她七十八隻業績都丢了。
她還被莫名其妙的踹去了“小黑屋”,讓先閉門思過。
接着還沒待夠多少時間,被另一隻鬼卒莫名其妙的放了出來,來來去去折騰搞得梨珈好蒙圈啊。
該鬼卒給梨珈解綁,默默将繩子綁在自己身上,含淚代替她面壁。梨珈皺眉說不必了吧,她其實很想找個地方靜靜的。
鬼卒卻一腳踢走她,讓她先滾回那個家看看再說。
梨珈就滾回來了,結果家裡這次聚集着好多鬼魂,他們在圍觀黑無常拘魂,不過在魂鍊下掙紮的人換成了沈褚藍。
氣得她沒控制住釋放身上全部的煞氣,哭喪自行飛出劍鞘,砍死她哥的欲望從未如此強烈。
A區有那麼多柴火那麼多靈魂,為什麼非要拘走姐姐的靈魂。
又轉念一想,難道生死簿上些的壽命已盡了?
梨珈轉頭,不知所以的看向餐桌……“徐梓……”
“别叫我!”徐梓瑞厲聲,見這隻白無常被放了出來,看來冥府确實存在叛徒,不止區區一隻日遊神那麼簡單。
她緊繃着臉,目光始終盯着沈褚藍所在方位。
周圍陷入一片更深的黑暗,鬼魂持續不斷騷動起來,部分看熱鬧的雜魂已經往外逃散了去。
那抹身影看上去正一點點扶牆站了起來、
徐梓瑞伸出手,指了過去,咬牙讓身邊的鬼卒快點上去按住她。
于是一群烏泱泱的東西直接往沈褚藍這邊湧去——
沈褚藍已從兜裡掏出符紙,那是江師父先前給她的,并二指夾起驅鬼符,說一聲“開目”,咒語應驗。
面前符紙悄然飄往半空,紙身發出微微紅光,四角已被拉得筆直,符紙上的用鬼血圓弧悄然睜開了眼睛,釋放一股極強濃烈的煞氣。
紙中開始射出數不清的鎮邪器念完具,襲往四面八方。但凡有着鬼之煞氣的生物一個都沒有放過。
屋内的光線持續黑沉下來,期間藏着數不甚數鬼魂眼睛,慘叫着往外争先逃竄。
場面變得混亂起來,鬼魂慌亂奔逃之餘,沈褚藍聽到内心一個聲音在說:[快逃。]
念完咒的下一秒,她轉身拖着劇烈創痛的身體奪門而出。
外頭仍是揮之不去的濃夜和細雨綿綿,沈褚藍出了門即刻往左轉,一刻也不停的往前踉跄快步。
如果想要避開這些眼睛,最好就是更黑暗的地方跑,因為隻有這樣才會存在不被鬼抓到的可能性。
那條命運線已經完全失控偏離。她其實早已從小時的那則睡前故事中得到啟示。
好比古時村莊中的村民們除着除不淨的鬼魂,隻因除不盡内心恐懼。
中咒者就是從頭至尾身處于懼意之中,卻幻想着更多懼意的人。
因為鬼魂會暗示她:總有一天,會有一隻惡靈要找上門來将她碎屍萬段。
但她不會等着那隻尋仇的惡靈找上門來,因為這大概率不存在。也不會做驅鬼師一遍遍的反殺,因為殺得還不夠徹底,更不會握手言和感化惡靈,因為這不可能。
這些唬人的鬼話,以後一個标點符号都不要相信。
中咒者要解開身上的咒語,擺脫輪回的苦楚,隻有一條且唯一的路。
就是碎魂,碎去因果輪回,已至徹底根除世上所有的怨念與恐懼,擺脫惡靈的糾纏。
那些惡念會傳染,恐懼會傳染,最終回饋于自身,化作中咒者耳邊糾纏的惡靈,那就通通讓它們消失。
她隻是一直在遵循潛意識中自我的指示,并會堅信所做的是正确的。就像她已經在心底無數次對着她訴說:
[不要擔心,一切都有所預料,一切都在步入正軌……]
……
一聲巨大的轟響過後。
被鬼陀螺舔過一遍的這個家還是沒抗住,塌陷成了半片廢墟。
等視野間的那股煞氣褪去了些,稍稍恢複些明度,看熱鬧的鬼魂已全部走空了。
地上留下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以及幾隻皮囊受了傷的鬼卒在原地守着。
沈褚藍和梨珈都雙雙不見了蹤影。黑無常和判官的肉身鮮血淋漓散落一地,硬生生被鎮邪器具戳成了窟窿。
在殘破間還殘存一些直接被無常鬼沖上去暴力撕毀的驅鬼符紙碎片。
家門碎成了齑粉,門口站着兩隻魂魄正朝着黑夜的盡頭張望。
溫墨萬問她,要不要随鬼卒追上去?
徐梓瑞抱着手臂說不急。
兩隻腳的跑不了多遠,而且現在在人界,出門就能撞鬼。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跑不出遊神的視線。
比起這個,她要回冥府交差了。
若在某個地方見到一隻小強,那就說明那裡小強已經遍地走,冥界光查内鬼就有得焦頭爛額。
臨走之時,有隻鬼卒上來指着隻剩半口氣的阿蕪,詢問接下去該怎麼辦,要不要繼續折磨下去?
徐梓瑞差點忘記了,回過頭想了想,緩緩吐出幾字,“拆了。”
溫墨萬已經持繳魂鍊上前,為了再提高這根柴體内的囊息濃度,當即活拆了人的骨血,嚎叫聲直至破音又漸漸平息了下去,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浪費 。
其它鬼卒也跟着忙活了起來,包括地上所有被驅邪器攻擊到不能用的皮囊,這些材料都是現成的,能回收到皮肉司直接再利用。
徐梓瑞随後動身,最後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被戳成血窟窿的肉身,心想這下徹底撇清關系了,今後她不用再繼續在人界哪怕一秒。
她出了門右轉就冒着雨一直往前走,忽然想起曾經常玩的捉迷藏遊戲,在每次鬼開始尋找的時候,都會來上一句,“躲好了嗎?别被抓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