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塗以鬼血的符紙聞聲迅速趕來抵在刀刃之處,将哭喪給彈了回去。符紙被割為兩半悄然飄零在地。
江黛陌起身從遠處走了過來,戴着黑色墨鏡看不清神色,語氣特别平靜的說,鈴铛聲太吵了,如果想要打架就出去打。
“師父,她先動手的哦。”生死紙立即指了指梨珈。
梨珈單手将劍收回背後的劍鞘之中,瞪了地上“周柯輝”一眼,“早晚砍死你!”
“周柯輝”神态自若的坐在地上,像一個疼痛絕緣體,作為生死紙的分身之一,砍了它還有無數個它會冒出來,那把哭喪劍砍得過來嘛。
江黛陌剛剛已經試了多遍,生死紙非人非鬼,驅不走殺不滅,生靈包括那群鬼差在内都無法真正捕捉到它。
因為這東西并非實體,像一種很飄渺的存在。
生死紙擡眼不忘對沈褚藍說,“真的不許願嗎?說不定我可以幫你擺脫惡靈的追緝呢。”
他一說話七竅開始流血,其實外在這具屍體仍逃不出腐爛的命運,生死紙随手擦臉上的血,起身活動筋骨,不禁猜,“大概等這個願望真正實現之後,我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去死了吧……”
沈褚藍不答,上次站樓頂她是見識過的,就好像人界各個角落都在閃爍着那團金光,數不盡的生靈背後都存在過它的身影。
與其現在想着怎麼消滅他,不如想想為什麼生死紙為什麼會上這來。
“沒有原因。”生死紙看着她,他附着在一具被錘的稀巴爛的屍體上到這來,沒有原因,他想來就來了。
生死紙望天感慨,“如果你們讨厭我,可以當我是空氣。沒關系,一張紙獨自流浪習慣了……”
“……”沈褚藍至今都沒有弄清這張生死紙的心願機制到底是什麼,但可以确定,一旦許願了自身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她告訴生死紙,她不會許願,照樣也會擺脫鬼魂的追殺。
“好吧。”生死紙溫和一笑,不再強求,“不過,我還是有些話要告訴你。”
生死紙說,它自僵世之初飄落至人界,不斷啟用心願機制,所做的隻是為了加強魂靈間的交互記憶,激發惡意怨念還有恐懼,給幽冥火湖帶來這些高濃度的囊息,以至避免冥火的熄滅,進而不讓這個世界死寂。
絕大多數鬼差一心以為,這張流落在外的生死紙是在造福冥府。
生死紙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造福誰,他的所作所為并不是為了防止人界與冥界一次次的動蕩與毀滅,他隻是為了不想讓這個世界僵死,最終陷入永恒死寂。
要知道鬼差不僅擔憂僵世的到來冥火的熄滅,因此世界死寂。
也擔憂亂世時冥界的動蕩不安,他們自身也會跟着遭殃。
這張生死紙與鬼差終歸有所不同,他跳脫出時代之外,不在時間以内。
人界與冥界亂不亂生死紙不在乎,它在乎的隻有一個世界本身的存在,進而便不想讓這個世界消失并陷入永恒死寂。
所以生死紙未和鬼差站于同一陣營,等到它将世界拉出僵世,它也不會收手,仍會用許願機制不停地釋放靈魂容器中的惡意與怨念。
而這個世界也很快會因它的出現加速迎來亂世。
“為什麼不收手?”沈褚藍不明白,難道不是比起世界不聲不響的沉寂于混沌與虛無之中,亂世的到來才更加絕望可怕,這樣的話還不如全部不存在。
“一旦啟動心願機制就收不了手了。”生死紙告訴她。
“為什麼?”
“因為我忘記了如何自毀。”生死紙說。
也難怪,如果生死紙知道如何自毀的話,接觸過它的生靈随便許個願望,就可以讓它消聲滅迹了。
“亂世真的來了會怎麼樣?”沈褚藍問。
“不怎麼樣。”生死紙笑道,在他看來這樣的亂世根本不值一提,毀滅與終結的盡頭是新一輪重生,生靈被裹挾其中就是循環往複着生死。
若冥府在亂世之中跟着人界一起毀滅了,隻要有一批靈魂容器沒有跟着碎裂,這個世界沒有發生死寂,那麼生靈就會繼續存在于世界之中,并展開新一輪的建造。
到那時對生靈來講,或許世界上就不再有人界冥界之稱,改叫天界靈界别的界什麼的,這反正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隻有這個世界本身,它沒有陷入永恒死寂,沒有陷落在混沌虛無當中,再也無法複蘇就好。
此時梨珈已經叫他閉嘴了,空氣就應該有空氣的覺悟,話還這麼多是想被砍嗎。
生死紙隻笑不語。
幽暗間,一旁江黛陌已經用手邊的一根燭盞引燃了符紙,口中念咒,手持符紙上的燃燒着的火苗随即往外噴發燒去,燒往一處方向抵達至牆根。
整個石窟的牆根處設立着一圈凹槽,其中跳出一團幽藍绯紅的冥火,越燒越烈,火焰向兩邊竄動,迅速蔓延成一整圈。
他們幾位正站在一圈灼熱的冥火中央,仿佛身處火海之内,眼見火勢一直向上跳躍,很快就高過了頭頂。
江黛陌始終戴着墨鏡,不動聲色的伫立,似乎特别不願意拿目光直接接觸火光。
牆根處一圈烈火中爆出的火星緩緩飄往上空,接着像被揉開鋪平成了一派暖紅色光澤,并向着整個洞窟無限舒展。
火光漸漸爬滿洞窟,等到方方位位都被照亮。
沈褚藍的視線移至四周的石壁,跳動的火焰之上是姿态各異的石像。
她一時極力仰起頭,心裡隐隐冒出奇異的感覺,正前方對着的一尊石像極其龐大,石像身軀延伸直達洞窟穹頂,躬身俯視而下,而那張臉又像在沉睡。
“這些是?”
時間久遠,石壁上多出地方雜草苔藓叢生,數尊石像呈青黑色,能模糊辨認出人形,皆以雙臂交叉在胸前的姿态,與整個石窟融為一體。
又看石像的面龐應該是未完工的半成品,細看過去沒一尊雕刻得都很粗糙。
石像的臉上僅雕刻出一雙緊閉着眼,其餘五官都沒有。
江黛陌透露,在百年前沈褚藍曾囑托過一件事,就是輪轉之後要再次與這些石頭見面。
這些石頭是由沈褚藍在前世雕刻而成,她當初整日待在道觀,每天忙着一件事就是在洞窟之中雕刻石頭。
後來一直等到這些石頭都完工後,沈褚藍才下山。
所以這些并不都是半成品,江黛陌告訴她,“隻是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真相是用眼睛去尋找的,她想告訴你,有太多耳目不可觸及的事物,生了耳目反而累贅。”
沈褚藍注視石像片刻,一時看不出半點名堂。
不過既然前世的她已經學會用冥火燒毀和改動記憶,這個燭陣和孟婆湯具備同等功效,那麼當時她一定更加迫近了這個世界的一種本質。
很可惜,當她喝下了孟婆湯也就被帶走了這份記憶。
沈褚藍明白現在僅靠不停地碎魂是不夠的,她還必須拿回前世的那份記憶,因為白無常的牽制,那些記憶并不會被燒毀。
這些記憶也并不是被判官鬼靠命運線制造出來的那些人界的記憶,而是要足夠真實,真實到可以讓她真正擺脫惡靈追緝的宿命。
不出意外的話,鬼差很快就會尋到這裡來,霜月觀不算安全之地,盡管有江師父鬼血煞氣坐鎮,到頭終究抵擋不了冥界無數鬼差拘魂。
她開始說起下一步打算做的事,要去拿回棺材。
骨鳥在被抓去輪轉之前,曾将她拉進過棺材裡。
這具棺材由鬼巨人樹的樹木所制,被澆築過魂靈的氣息,隻要進去之後完全可以避開鬼差的眼睛,并且棺木堅實無比,從外面無論如何都打不開。
回想起那次在棺材裡日遊神所說的話,其實骨鳥早已預料到自身最後的結局。
所以想在臨走之前将這件遺物送她,并提前放在了一處鬼門關口附近。
自他妹妹顧苒打碎一隻魂魄容器以來,他就被鬼差懷疑成幫兇,還以人鬼相隔的方式折磨他。
鬼差猜得沒錯,他的的确确就是叛徒,那具棺材曾訴說于每一日清晨,棺材砸向地面的聲音都在試圖喚醒潛意識中的那個她。
那次臨别之前,骨鳥告訴沈褚藍,鬼差都很會欺騙,會将所行的惡正當化,因此才會沒有愧疚之感。
那條幽冥火湖隻是不吃沒有情愫的記憶,其餘的記憶都會吃。
除非是死掉的,沒有靈魂的,世上沒有不存在情愫的生靈。就連枉死城的鬼差身上都存有情愫,不然為什麼就不見鬼差跳過幽冥火湖自證。
隻是他們明白誰控制誰的記憶,就可以掌控真相,因此會選擇不去聲張加自我欺騙,以此将新生代鬼差與輪轉之中的柴區分開。
如若不信沈褚藍可以用燭陣試試,試試鬼差身上的記憶碎片會不會被冥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