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被驚醒似的回過神,聞聲後退了半步,回頭的時候,腳邊正好傳來一聲哀嚎。
好像踩到了什麼,她暫時停止了念咒,低頭拿火把照去。
是一隻已經變形的靈魂,身軀被壓得扁扁的。
應該是被剛才的大風吹過來的,一聲不響的躺在身後的焦草上,默默聽着他們說話。
沈褚藍見地上的靈魂第一眼,就想起那一隻被壓扁的生靈。
先前這隻生靈不小心沖撞了夜遊神,緻使夜遊神漏看世間。作為懲罰就被制成了一面旗幟,說得應該就是他吧。
梨珈早就認出了旗幟,每逢過鬼門關都有他的身影。她将旗幟從地上拎起,驚喜,“是你啊,你怎麼會沒走?”
現在鬼門關口的鬼魂都已經走得一隻不剩。
旗幟行動不方便,隻能繼續呆在鬼門獸腳下,哪裡也沒去。
他此刻看着沈褚藍神态模樣,仿佛透露隐隐的恐懼與不安。
沈褚藍也沒想到鬼門關處還存在完整的鬼魂。
旗幟求她現在别放冥火,他一點都不想被碎去靈魂。
沈褚藍告訴他,她隻會碎掉找上門的不懷好意的惡靈,并不會對普通鬼魂怎麼樣。
旗幟松下一口氣,那很好,說完又垂下了面容。
梨珈見他悶悶不樂的模樣,不禁問怎麼了。
原來是妻子不等他了。
旗幟生前有一位盲眼的妻子。
他醉酒沖撞夜遊神的那一刻,就直接橫死街頭了,而他的妻子的在他死後不久,也難産去世,靈魂被拘走後,始終在三生石旁等着他一起去投胎。
被拘回冥府去見妻子,是旗幟最後的念想,隻可惜他遲遲沒有被鬼差拘回,而妻子也快要渡奈何橋了。
旗幟說,都是因為出現了失控的生靈準備要碎掉人界的魂器。鬼差都很慌亂,開始回收大批靈魂容器,緻使人界發生鬼魂暴動。
但這一次鬼魂暴動也是最後一次爆發,眼下這個人界最終會全部覆滅。
之後所有的輪轉生靈都會被強行投放進一個全新的世界,他的妻子也不例外。
旗幟看向沈褚藍,問起,“你就是那個中咒者嗎?”
沈褚藍卻若有所思的看着旗幟。
梨珈幫她回答,“是的。”
旗幟“噢”了一聲,他剛剛也看出來了,她就是那個鬼差最近要找的中咒者。
沈褚藍解釋,她來這裡并不想做什麼,隻來找一具棺材。
她想,這面旗幟長時間呆在鬼門關,應該有看到棺材的下落吧。
旗幟愣了幾秒,問是不是一隻遊神鬼留下的。
沈褚藍點頭。
旗幟說要帶他們去看。
梨珈于是拎起了旗幟,随着他指引,又走得更遠了一些,過了數分鐘,停在了另一處荒草地。
旗幟叫梨珈放開他。一松手,扁平的靈魂飄落到地上,匍匐着前進,像薄薄的一張紙伸縮着走至某處焦草上,翹腳點了點,地點十分精确。
“有隻日遊神鬼之前來過,我見他将棺材埋在了這裡。”旗幟說完,望向沈褚藍。
沈褚藍不言,一時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見她遲遲沒做表示,旗幟忍不住問,“怎麼了?不挖開嗎?”
沈褚藍慢慢從口袋中拿出骨鳥生前給的紙條,看了看,覺得地點不符,旗幟所指示的地方,同紙上的路線偏移太多了。
她說,“位置不對。”
如果按照路線圖的指示,應該是在那片廢墟裡。
她回身望了望,遠處鬼門獸仍靜滞在廢墟之上,目不轉視看着。
巨獸坐在廢墟之上将其完全淹沒,遠遠看着身體已經占據了半壁的夜空。
若放到現在來看,棺材藏匿之地或許就在鬼門獸的腳掌處才對。
旗幟聽了,急道,“不對!”他是親眼見到骨鳥埋的,雙腳仍然點了點此處,“你如果不信,不如先挖開看看這邊有沒有。”
沈褚藍猶豫片刻,卻要掉頭回去,打算還是跟從紙條上所标記的地點,“我想……還是先去鬼門獸的身上找找看。”
旗幟連忙叫住她,“等一下,你不知道嗎?那隻鬼門獸很陰晴不定的,近身太過的話,可能會不小心惹怒它。它長得那麼大,呼吸稍微重一點,就可以把我們全部吹飛。”
他見沈褚藍還穿着那麼沉重的肉身,擔心到時候被吹飛了,可能會迷失在這裡,又得花很長時間尋路。
沈褚藍卻覺得這隻鬼門巨獸并不會傷害他們,也不會吹飛,不然它剛剛早就吹了。
旗幟見她始終不相信,十分堅決的說,“棺材就在這裡。”
此時,梨珈也已經按耐不住了,忍不住說,“哎呀,既然都來了,就挖開土看看嘛。”
她搓着手走上前,神情雀躍,“沒事的姐姐,就一劍下去而已,我馬上挖開探探下面虛實。”
沈褚藍一聽,預感卻很不妙,一般梨珈說沒事的時候,反而事會更大啊!
“……喂。”沈褚藍心下緊張,下意識伸手正要拉住她之時——
可梨珈說着早已拔出劍,握住劍柄高高舉起使勁插進焦土裡……
劍刃一插入土,一隻蒼白的手轉瞬間破土而出!猛然抓住了她的腳踝。
梨珈“呀!”一聲,旋即将哭喪劍從土中拔出,出于條件反射直接一刀将其斬斷。
她嫌惡的踢了踢右腿,甩掉了那隻鬼手,鬼吓鬼也會吓死鬼的好不好!
就在以為這不過是鬼魂的惡作劇。
身後傳來熟悉的鎖鍊聲,繳魂鍊如一條遊蛇從身後迅速繞了過來,不出半秒就将她從頭捆到了腳。
等到梨珈反應之時,已躺在了草地上。
沈褚藍不禁後退半步,正要對着火把緊急念咒,那隻被一劍截斷的鬼手跳了上來,一掌糊住了她的嘴。
她拼命想把那隻用來捂嘴的鬼手扯開。
此刻,耳邊熟悉而令人心驚的嘈雜聲漸起,是大批惡靈要重新湧來的動靜。
四周響起不安的窸窣聲。
遠處那片夜色中,開始冒出了旋轉着鬼陀螺,這黑壓壓的密集程度不下百隻。
鬼陀螺旋轉着,無數猩紅的長舌彼此纏繞在半空不停擾動,又時不時舔舐着地面,行過之處無不留下膠水黏液。
這些東西專門用來問鬼尋煞,尋着鬼差的氣味趕來,不出多久就會将這邊完全包圍。
沈褚藍蹲了下去,鬼掌捂臉的力道愈發收緊,她感覺快要喘不過氣,就在以為會昏過去的時候……感覺到地表在劇烈震顫。
巨獸已經緩緩起身,天邊傳來一聲低吼,鬼門關處随即掀起劇烈的狂風。
沈褚藍逆風背過身,這才一把将鬼手順勢甩進了狂風裡。
又瞥見那面旗幟騰空在風中,正要從她身側翻飛而過。她眼疾手快一把将旗幟揪住,心中十分氣憤,“為什麼欺騙?”
天色頃刻間暗了回去,鬼門獸閉緊雙眸,欲将他們所在位置掩蓋住。
黑暗裡,旗幟的面容變得扭曲而猙獰。
他說,鬼差事先脅迫了他,如果不抓回中咒者,他們就會将他的妻子投入畜生道,也包括他在内。
沈褚藍輕聲道,“抓回去了又能怎麼樣?你的妻子仍然會被投入畜生道。”
那個像素遊戲就是一個貓狗養成遊戲,所有被投放進去的生靈都一樣。
“是啊。”旗幟聽了大笑,這不假,隻是他好恨,如果不是人界突然出現打碎魂器的中咒者,人界就不會開始動蕩,不會有生靈大批死去,被冥府回收。
他的妻子更不會提早被鬼差抓去投胎!旗幟大吼,“我恨你!為什麼要冒出來打亂這一切?為什麼這麼對我!我明明已經選好了,下一世要好好活一遍!”
“恨?”沈褚藍靜默許久,不解,他是不是恨錯人了?
為什麼鬼魂從來恨錯事物,是她制定的命運線嗎?是她把旗幟的靈魂壓扁的?或者是她讓他見不到他妻子一面嗎?
為什麼要抱有可笑的幻想,隻要生靈的名字還寫在判官生死簿裡一天,就不可能好好活一遍,将來也是這樣。
旗幟隻是看着她,眼裡凝結出仇恨,“你遲早會被抓回去,不得好死。”
沈褚藍靜默許久,有某種毀滅欲從心中油然生出,在呼嘯的風聲裡欲蓋彌彰,她緊抓着這一片扁平靈魂,好想代替他做出那一個最正确的選擇。
一時間她忽視了身後逆風爬行的鬼掌,正在重新漸漸逼近。
而數股濃烈鬼之煞氣正彌漫進了夜空。
下一刻,她擡起頭,已經聽見了天邊的第四聲轟鳴。
鬼門獸叫他們,“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