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要說心願的話,楊飛白覺得自己是沒有的。
哼,生活裡所有的事都是父親和大哥安排好的,我能有什麼心願?所謂心願,當先有自由之身、自由之心。所以應當擺脫傀儡般的生活,才好說自己的所思所想是自己的心願……楊飛白在日記裡草草一記,吹幹,看一眼,合上。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即使現在出門在外,即使現在必須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等不遠處的長歌門弟子走開。
他在逃家,他的父親和大哥居然去長歌門借人來抓他。
想想……是有點刺激的,但他心裡的不痛快一點不減,逃離父兄掌控的決心分毫不動。此時他在揚州望春茶館,他早做好充分計劃,準備搭船去東海看看。
長歌門人終于慢慢退走,到底是青衣的儒雅俠客聚集的門派,行事不張揚肆意。楊飛白沒急着走,耐心坐了會兒,等唱曲的姑娘把這段唱完,才施施然起身去搭話:“敢問姑娘,我欲往東海,到哪處碼頭去登船?”
小姑娘見這年輕公子玉人般好看,笑容溫文爾雅,忍不住有些愣怔,楊飛白又問一聲,才微紅了臉回答他:“你随我來,我指給你看。”她将琴放在一邊,送楊飛白到茶樓門口,仔細同他說怎麼走,說話間悄悄抻平衣角、撫順鬓發,掩飾自己的嬌羞、緊張之态。
正說到一半,依着那姑娘指的方向突然沖出一個人,一身金燦燦的藏劍門派制服,配着輕劍重劍,身後是飛揚的黃絲帶和馬尾辮。
不太妙的是,那人低着頭跑,跑得還不是直線,楊飛白腦中閃過滑稽的“這藏劍奔過去得把姑娘手指撞斷”的想法,把姑娘的胳膊壓了壓,然後稍稍伸出腳。
飛奔的藏劍弟子“砰”地一聲跌在地上,一動不動。茶樓附近嘩然,人們慢慢走出來探頭看,七嘴八舌讨論怎麼處理這人。
指路的姑娘張口結舌,老百姓到底是有點怕會武功的江湖人的。楊飛白朝她笑笑:“莫怕,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跌的,不會怪你。”他讓姑娘進去,自己走去那藏劍身邊查看情況。
要不是這麼多人看着,他才不會管這個人。
手指正要搭上手腕脈搏,藏劍突然反手一握。楊飛白掙了掙,沒抽出來:“兄台冒犯了,既然你醒着,就請起吧。”
“……你有手帕嗎,借我。”聲音悶悶的。
楊飛白面上笑容更溫和客氣了,掏出自己的手帕遞了上去。
那人将臉埋在手帕裡,才起身走到茶樓裡,找了個角落坐下,全程沒讓人看見臉。
啊,估計破相了,說不定鼻血流出來了呢。楊飛白閑閑地想,打算直接就走。但那人突然嗅了嗅帕子,又将眼睛從手帕後露出來,仔細看了兩眼,突然問:“楊二哥哥?”
楊飛白隻覺得仿佛腳底闆湧泉穴突然被金剛指點了一樣,從腳到頭一瞬抽筋。
他記性好,當然記得會這麼叫他的人隻有一個。
藏劍葉氏世家,葉相羽。
“真是楊二哥哥!我是小時候和你一起玩的,葉家的葉相羽。”那小子用手帕狠狠清了一下鼻腔,終于把臉擡起來,喜洋洋地向着楊飛白。
這手帕是不能要了。楊飛白面上還是和氣模樣:“葉相羽,我記得,葉四嘛,看你着急地都摔跤了,是有急事吧?手帕你盡管拿去用,我就不妨礙你了。”說完把茶樓的路讓出來,就差直說“你趕緊走”。
他清楚知道自己現在還在逃家途中,絕對不能和葉四有更多的糾葛。
從小時候玩耍的有限卻充分的經曆來看,和葉四一起行動,總要費工夫。
但葉相羽摔了一跤後,好像清醒了,他一臉落寞又委屈地搖搖頭:“不,我沒急事,我就是……剛剛是發洩。”
你為什麼要在大街上發洩……楊飛白覺得自己溫和的表情快維持不住了。
“我從西北碼頭跑出來,一路跑,我氣,我就沒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