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掙紮着咬了背後男人一口,被推倒在了地上。幾記沉重的拳腳落在了她的背上,然後兩個男人又把她拉了起來,用布條往她嘴裡勒。
一隻花籃倒在角落,花已經被踩成了泥。花籃柄上纏着塊藍印花布,楊飛白前兩日還看見過。
是小蕊。
楊飛白在屋頂上挪了挪,看得更清楚了:除了小蕊,巷子裡的男人都是一夥兒的。一個麻袋套在小蕊腦袋上,小蕊掙紮着,又挨了一腳。楊飛白咬了咬牙,站起身,找準正對小蕊的那個男人,邁腳跳了下去。
“這臭娘們……啊!”這男人一下被撲倒在地,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就昏了過去。其他人愣住了,就看那從天而降的黑衣蒙面男從自己同伴的背上站了起來,高深莫測地看了他們一眼,手裡拿着塊瓦,抛起又接住:“一群男人欺負個弱女子,不好吧?”
沒人接話,拿着棍棒的幾人稍稍弓背,退了兩步。
很好,唬住了。楊飛白故作高人:“識相的就退開,我既往不……”還沒說完,原本抱着小蕊的男人突然将小蕊推到了他的身上。楊飛白還沒來得及接住,巷子另一側的幾人沖過來兜頭就是亂棍一通。
場面一時非常混亂。楊飛白從小都是架好琴與對手對戰,互有來回,這還是第一次打群架,頭一回認識了“雙拳難敵四掌”怎麼寫,明白了為什麼“英雄難敵好漢”。
棍棒中他隻來得及将小蕊護在身下,勉強推開幾棍子,但身上、頭上結結實實挨了好幾下,打得他眼冒金星。
堂堂楊家二公子,長這麼大意外吃了頓“辣火醬”加“竹筒烤肉”。
楊飛白暈暈乎乎間還想着帶着小蕊沖出巷子,可巷子窄小,他面對的是兩面包夾之勢。顯然難逃一劫。
正感到絕望時,突然眼前閃過一道金光,然後那些拿着棍棒的大漢被劍挑了去,摔了一地。那個原先抱住小蕊的男人,正拿着闆磚要往楊飛白頭上招呼,被劍柄一下敲昏了頭,一松手,磚頭砸在了他腳上。他哀嚎着往地上一躺,再不敢動彈。
楊飛白睜眼看去,是葉相羽啊!
葉相羽端着劍,不說也不動。地上的流氓地痞看着摸不清路數,但明晃晃的劍還是看得懂的,相視一眼,立刻互相攙扶作鳥獸散。
楊飛白已經爬了起來,一手扶抱着小蕊:“你快過來幫我扶一把。”葉相羽這才大大吐出一口氣,過來幫忙:“我可緊張壞了……那些賊寇溜得也太快了,我都還沒想好說什麼呢……”
“你其實可以抓一個來問問,是誰派他們來的。”楊飛白将姑娘靠牆放好,把她頭上的麻袋解開。
葉相羽認出小蕊,這才恍然大悟:“對!哎,這,這難道是文寶齋……”
“現在沒法确認了。”
葉相羽用劍挑開繩索,把小蕊放開,但小蕊不知是被打到昏迷,還是那夥大漢用了迷藥,依舊昏迷不醒。葉相羽又心疼又生氣,咬着牙說要幫她報仇。
楊飛白不修“相知”心法,診了脈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索性蹲下身,拉住小蕊的胳膊把她背到了背上:“你這裡熟不熟?最近的醫館在哪裡?”
兩人穿着可疑,隻得從邊角巷子裡穿行。葉相羽看他受了傷,想要搶過來背,但楊飛白搖搖頭:“……到底是我害了她。”
待看完診,開完藥,包紮治療好小蕊時,已經是三更天了。城裡的酒館早打了烊,青樓楚館也送走了不留宿的客人。葉相羽換好自己的藏劍制服,帶着楊飛白的衣服回到醫館。文寶齋顯然去不成了。他們要看顧小蕊,生怕那些人回頭再來綁架她。楊飛白還受了傷,就葉相羽一人去找證據,兩人互不放心:楊飛白還擔心他闖禍,葉相羽也擔心他在醫館被偷襲。
楊飛白坐在臨近小蕊的躺椅上,不敢躺,背上太疼了。葉相羽看着小蕊被夾闆固定住的左手臂,輕輕捏了捏楊飛白的肩:“我會幫你們報仇的。”楊飛白揉了揉眉間:“那日小蕊趁亂離開了店鋪,那掌櫃回過頭來細想,定然懷疑小蕊。小蕊常年在客棧前賣花,一查便知,因此才有今晚的遭遇。此前文寶齋或許不确定小蕊是我們指使的,今夜後,恐怕就确認了。”
葉相羽的手勁加重了些,楊飛白拂了拂,沒拂開:“但也不能不救。我知道。大丈夫怎可見而不為。”
葉相羽松開了他,坐在他身邊,輕輕問:“他們是要報複小蕊姐姐嗎?”
楊飛白側身靠在他身上。他實在很累,但偏偏躺不下去,趴着也難受,隻得這麼坐着、倚着:“報複是一方面,拿小蕊威脅我們是另一種可能。甚至可以脅迫小蕊在公堂上編一套謊話:比如楊公子觊觎那張‘海上芳華’,雇她去騙琴。”
“我們沒騙!”
楊飛白豎起一指在唇邊比了比,示意他小聲點:“但小蕊的确是我們指使的。買琴的事也是假的。把柄被文寶齋抓到手,我們是說不清的。”
室裡一時靜默,隻有一豆燈火微微照着床腳。楊飛白的臉也有些破相,嘴角有些破,額頭上也有個腫包——但戴上幞頭遮一遮,好歹不算太狼狽。良久後葉相羽問:“明天怎麼辦?”
楊飛白歎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目前隻能靠楊絨兒了。”
這話說出口他就立刻皺了眉:先靠小蕊,現在又靠師妹,之前是靠女人,之後還要靠女人。他現在實在有些看不起自己。
葉相羽見他的眉毛擰在一起,以為他疼得厲害,于是去脫他衣服。
楊飛白很是困頓,待衣服被扒下來大半,肌膚被冷氣一激,終于有些醒了:“?!”
葉相羽怕吵醒小蕊,壓低聲音,幾乎用氣聲說話了:“我看看你的傷。”
“我上過藥了。”
“試試我藏劍山莊的活血化瘀跌打藥?有止疼功效。”
楊飛白沒再阻止。他拿過鏡子,把油燈挪到近前,分了一部分藥油往手臂上、臉上抹。
葉相羽坐在他身後,把手搓熱,将藥油緩緩揉到他背上。紅得腫起的棍痕一條條支棱在那裡,明天開始肯定要青了。葉相羽小時候練劍被摔過、打過,自己又喜歡練武,大傷、小傷都受過不少。但楊飛白沒怎麼受過這等罪。長歌門的武功以内功心法為主,對敵時講究先發制人,若被近身也要想法子拉開距離。雖然楊飛白練過琴中劍的劍術,但比起葉相羽到底輕巧多了。
白皙的脊背上交錯着通紅的傷痕,看上去慘不忍睹,而且葉相羽知道,今後幾天還将更加慘不忍睹。他搓揉藥膏的手勢十分小心,但手下肌肉繃着,他曉得楊飛白很疼。
他湊近楊飛白的背,輕輕吹着,小聲說:“阿白不疼,疼疼飛飛~”
楊飛白的身上肉眼可見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回過頭,一臉一言難盡地看着葉相羽:“……??啊?”
葉相羽臉微微紅了:“……這樣就不疼了。”
“……”
“不疼了,你要想,肯定不疼了,就會不覺得疼了。”葉相羽幹巴巴地安慰。
他才不告訴楊飛白,這招其實對藏劍山莊裡的師姐師妹百試百靈。他真的隻是習慣性地,試一下。
“……我謝謝你。”
“呃,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