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的追殺葉家……”
“追殺的人與去年白龍口失蹤的唐門小隊有關。”
唐骊之有些不可思議:“葉家人曆來是有些自由散漫的,不像會主動做這事……那支小隊的事,去年已調查過,是有人有計劃地撲滅,屍體也沒找到,最後動用了南疆蠱蟲才确認死亡……”
“那就是葉家和楊家有計劃,要對付我們唐家和柳家。”
唐骊之的手指幾乎扣緊了千機匣的保險栓:“……四大家要開戰了?”
唐凜之露出譏諷的神色:“你可以問問唐門門主和唐家族長打不打。”
唐骊之聽着什麼“葉楊兩家聯手暗算柳家主緻使家主身亡”,什麼“唐門受雇白龍口的那支機關小隊之所以陣亡是因為葉楊兩家事後滅口”,什麼“多支唐家小隊失蹤也是葉楊兩家下的黑手”,隻覺得仿佛紮了軟筋散銀針的不是唐凜之而是自己。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唐凜之一邊說話一邊垂着眼撚着手腕上的銀針:“柳家這兩年在北方的份額縮水,礦山經營入不敷出;葉家在太原發展業務;去年立秋唐家派我來柳家轉交了一些機關器械,半買半藏;楊家的門生上書朝廷,再次舊事重提,說我們唐家居然敢用國号;霸刀在李唐初年資助天家軍火,到現在都享受開國的功勳與便利,就有禦史台上書,稱霸刀擁軍火自重,是為憂患;高昌爵夫人唐子衣進宮時聽得近來葉家所作劍器深得高門弟子喜愛,今年的供奉宮裡點名讓葉家再獻……”銀針鑽得深了,又拔出一些,又接着往下撚,一縷血絲沁出皮膚,他才作罷。他知唐骊之從小就怕郎中,最讨厭大夫紮針,見他繃得緊緊的,腮幫子咬實,盯着他的銀針幾乎要打擺子,終于拔出針扔在了地上。唐骊之松了口氣,居然沒阻止唐凜之拔針,就聽他道:“還有那霸刀的揚刀大會遲遲受阻不得再開,藏劍的名劍大會倒是開得熱鬧。柳家主勵精圖治,本想了法子今年定要将揚刀大會辦起來——如果辦起來,誰最不樂見其成?”
在唐骊之聽來,樁樁件件,四大家的矛盾的确是深似海了。葉楊二家匿名雇了唐家去刺殺柳家主這陰謀也确實有明确的動機。
這其中有些秘密,如唐傲骨之女唐子衣的宮閨秘聞,不是他這個小喽啰能輕易知道的,他也無法判斷真僞,但他隻是個傳聲筒,隻需将唐凜之的話一字不落複述出來即可,想來族老們或族長、門主可以判斷。
想到“一字不落地複述”,唐骊之面容微微扭曲——為了保證傳話人所言真實,他必須喝下吐真劑再開始複述。那吐真劑與刑堂裡給犯人用的一模一樣,并沒改良過,那種痛苦如抽腸扒肚,捏心踏膽,實難忍受,因此參與質詢的弟子隻要活下來,總能得到一大筆“獎勵”。
他又咽了口唾沫,最後問道:“還有何補充?”
“唔……此番四家動蕩,除了上述原因,可能……”唐凜之忽然一笑,周圍雜木的影子遮住了他的眸子,仿若在說一個秘密,“因為我和柳奕走得太近了,近到讓有些人覺得是威脅。”
唐骊之覺得,就算是天才,允許自戀,但是自戀成這樣,也是不應該的:“你确定嗎?四大家族間劍拔弩張,幾乎達到要開戰的程度,還因為你和柳家主走得近?你所說的話我都要如實轉告給族老……”
“我開玩笑的。”唐凜之的笑稍縱即逝,又恢複了冷淡的模樣。
唐骊之狠狠抖了一下——唐凜之居然會開玩笑!他恐怕是第一個聽到唐凜之這輩子第一個玩笑的人!
月過柳梢頭,質詢即将結束,唐凜之報備了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我還不能跟你回去複命,最近會留在柳家。柳家有幾個家老正在和我們唐家做生意,等我把這些事辦妥再說。不過,柳家不久會再派一個使團去成都拜會唐家族長,就像去年冬天時那樣。”
“會像去年冬天那樣?你帶着柳家人回來?”
“也許是柳家人自己來。全憑柳家的意思。”
此時一群人已經站了起來,唐凜之帶來的人服用了藥丸基本清醒過來,唐四七帶着兩個唐家人收拾地面,柳家人站在一邊,對着唐骊之四人虎視眈眈。唐骊之揶揄地看了唐凜之一眼:“柳家人真看中你,你是不是要留在柳家樂不思蜀了?”
面對這一語雙關,唐凜之卻道:“唐家沒有下達指令,讓我即刻回去吧?”
唐骊之想了想,最後還是告訴他:“從去年冬天起,族中收到的柳家書信似乎變多了些。”
唐凜之當然清楚這點,他還知道柳家在信中問唐家讨了他留在河朔,唐家已經默許了他作為柳唐合作的使者。
雖然唐家内部還是對他心存疑慮,但不妨礙他接下來的計劃就行。
臨走前,他突然問:“吐真劑不好受,你怎麼還在接‘質詢’的差事?”
唐骊之苦笑:“我妻子前陣子出任務重傷,我得給她換些藥。”還有半句話他沒有言明,但唐凜之也了然:唐家不養廢人,他的妻子能活着,全靠唐骊之一人表現出價值。
唐凜之點點頭,看了唐六零一眼:“我派一人跟你回去。”唐六零抿嘴一笑,高高興興跟上唐骊之:“荔枝哥,咋倆好久沒說話了……”“小八八,想不想你嫂子的紅燒筍?……”
兩撥人很快離開了那處荒林。唐四七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唐六零離開的方向,轉回頭時聽唐凜之低聲道:“六零帶藥了,又是唐骊之帶教過的,所以讓他去。”
“……卻要讓他受苦了,那吐真劑……”唐四七咬咬牙,堅定地小聲地說給自己聽:“總有一天,都會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