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長老揮手讓身邊人去外面傳人搬椅子:“這副位空得更久,還是請唐公子挪一挪尊臀,坐幹淨椅子吧。”
唐凜之放松地靠上椅背,朝一側的主位歪了歪頭,仿佛能透過塵埃看見什麼似的。他滿意道:“不了,就這把挺好。也不用費心找椅子,本來我也是來得突然。”
出去的人急急回來,看着三長老結結巴巴耳語幾句,三長老勃然變色:“唐凜之,你放倒外面所有人做什麼?”
“隻是些迷藥,半個時辰後自然能醒——這迷藥貴府曆年來都采購了不少的。”唐凜之開始研究主位和副位之間的憑幾,摸着上面的紋路,回答有些漫不經心:“我想帶我的手下進來,他們不讓。”
“明理堂向來不帶外人,不帶重武,是我族商議家族大事的地方。‘以理服人’是在明理堂的規矩,是祖訓。”四長老嗡聲道,手中攥緊短刀刀柄,捏得虎口通紅。
唐凜之似乎終于研究好了周圍的物什,将視線放回柳家衆人身上:“以理服人,不錯。我此來明理堂并非挑釁柳家,隻是關心柳家對我等遇襲一事有何交代?”
堂裡再次彌漫起沉默,但這次并未持續很久,柳大長老再次代大家回答:“我等正為此事商議着,唐公子就闖進來了……還未有結果。”
唐凜之看向錢家老,似乎在說“這麼明顯的問責對象還需要商議?”
柳大長老停下盤珠的手指,慢慢道:“要怎樣給你,給唐家一個交代,這還沒商量好。”
唐凜之轉過眼來,與柳大長老對視,淺琉璃色的眸子在暗處,不亮,卻似乎能看見一汪深藏于老窖中的陳酒。
也有可能是鸠酒。
唐凜之輕輕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錢家老打了個冷戰,才錯愕地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聳着肩,縮起一半來。
柳大長老仿佛聽到了什麼荒唐事,楞道:“唐公子可是對在座所有人說的?”
江湖人,誰不背着幾條殺傷人的債。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卻是與官府那套截然不同。
更不要說,死于唐家人、唐凜之之手的,恐怕就不少吧?
唐凜之卻并不膽怯,隻是回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仿佛報複不到錢家老,在置氣一般的小孩子話。
柳家人大部分都這麼想:畢竟唐凜之隻是唐家的代表,他與柳家交涉,多少也要顧慮唐柳兩家的關系,不可逼得太死、做得太絕。堂裡不再死氣成成,嗡嗡的讨論聲又此起彼伏。
卻隻有“散”字分家的王家老、“霸”字分家的柳家老、及其它幾個新晉的小家老面色不太對。
王家老側頭同身邊“爾”字分家的代表小聲嘀咕道:“唐公子這話,真是頗具唐家人、唐門的風格。”但此人并不回應,隻是穩穩站在柳大長老身後,警惕唐凜之的動作。王家老自讨沒趣,閉上嘴,卻突然聽見那人低聲道:“你若怕了,何必和唐凜之走得那麼近?”王家老将手攏進袖子:“說句話,送個禮,就叫走得近?”他又怕柳大長老聽出什麼,不敢再說。
唐凜之也不是真的要在今天讨個說法。他從唐七九手中接過一封密折:“家主得到一則可靠消息,令我傳達給柳家,早做提防:楊家在朝廷又有動作,禦史台上書要削了霸刀和柳家的鑄兵特權,理由是霸刀與柳氏擁有大量軍火,至今還享着開國功勳,在民間影響力頗深,恐成禍患。”他将密折放在憑幾上,一手壓住:“我唐家、唐門也受到文臣彈劾,多年前關于‘使用國号,有不臣之心’的無稽之談再次被提上案來。另一方面,葉家卻得到朝中貴人的重視,宮中所制的貢品劍器逐漸被藏劍包辦……”還未等他說完,下面的讨論聲更大了,不乏情緒激烈的,甚至爆了幾句粗口——柳家以鑄兵立家更早于藏劍,如今被這江南來的“暴發戶”奪了風頭,深深勾起了一些人心中藏匿許久的不滿。
柳四長老冷笑道:“楊葉二家整日裡孟不離焦,在江南鬼鬼祟祟不知道做甚,現在是明目張膽不把我柳家和霸刀當前輩放在眼裡了。”
唐凜之适時問道:“不知四長老有何高見?”
“得先弄垮一家,自然也能讓另一家知道厲害。”柳四長老将刀收回鞘中。
“這卻不好辦,四大世家的體量其實相差無幾……”唐凜之垂下眼。
柳家老突然站出來道:“自然不能讓四家明面上争鬥,讓别的武林世家漁翁得利。且世家與背後門派的關系千絲萬縷,不可連累門派——這是當初柳家和霸刀山莊簽下的君子盟約。”
“依我之見,必須借力打力。楊家近年來慢慢淡出江湖,向朝廷靠攏。其門生衆多,早已紮根朝廷。霸刀因善于鑄兵,也有不少在朝為官的老主顧,從他們口中我們早已知道楊家在朝廷内樹敵頗多——這就是可利用之處。”
堂内嘩然,這确是江湖柳家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唐凜之将手放開,留下那封密折,離開了明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