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柳世新本來應該被迷暈過去,這時卻掙紮起來,脖子立刻被匕首劃開了一道口子,暗沉的血珠一顆顆滾下來。
唐四七收回匕首道:“可惜啊,他們聽見了。如果他們活下來,就會告訴上面的人:你對唐家人說,要上面的人償命。”
“我什麼都沒說!”柳散易額頭上的青筋崩出,撲到柳世新身後趕緊去捂他的脖子。
“有什麼差别呢。”唐四七看向唐家院落的門内,抿了抿唇,“你現在有股怒火,對我們,也對錢家老這樣糟糕的上司——我其實不明白,你們柳家人為什麼會聽任一些外姓人的指揮,就因為你們有剪不斷的血緣關系嗎?”
柳世新掙紮着,血越淌越多,柳散易焦急擡頭求她:“你救救他,我以後,以後……”
“我救不了他,柳家要他死。”唐四七看着柳世新漸漸費力的動作,“隻要這該死的世家還存在着,你總有一天也會這樣死掉。”
柳世新最終停下了掙紮,身體變沉的瞬間帶着柳散易摔倒在地上,壓得他喘不上氣來,胸口的傷口又裂開了,内外傷嚣張地疼,他覺得自己快要嘔出血來。
唐四七腳步騰挪走了一個來回,飛快地将另外六人統統割喉。
他救不下任何人,柳散易想。他急火攻心,軀體倒地的聲音震得他昏了過去。
數個唐家人走出門來,拖走地上的屍體。唐四七把柳散易架到對面房子的屋檐下,靠坐好。回到門邊,與唐凜之打了個照面。
“首領……”
“你想争取柳散易?”
“……屬下失敗了。”
“無所謂。”唐凜之靠在門扉上,仰頭望向遠處怪爪似的樹枝,那冷月藏在樹桠後看不分明,卻依舊讓人知道什麼是不勝寒。這條路,如果柳奕還在,他也不會冒險去走,勝算太小,要算計的太多,孤家寡人的路,注定不會長久。隻是柳奕不在了,他隻能走這條路,才有些微“可以暫且活着”的價值。
他不會有真正的盟友的,隻能靠威逼利誘拉攏一些可用的力量。目前他還必須準備很多東西。就在剛剛,屬下告訴他,東海上藏匿起來的葉家金鱗船被意外提前發現了,萬幸由于路途遙遠,葉家本家暫時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他斟酌利弊:好在按計劃,葉家私吞貢品的傳言已經布置下去,會先一步傳開。
唐凜之叫來擅長情報操縱的唐八五:“需要你親自去一趟江南,阻撓葉家拿到确切信息,拖延一個月即可。如果拖不住,就阻撓葉家人找到這艘船,也是從今日算起一個月。”
唐八五道:“我走後沒有人在您身邊管理情報了……”
唐凜之道:“我自有安排。你把必要印信給我。”
唐八五迅速與唐凜之交接,領命而去。
但其實并沒有多餘人手管理情報了。唐凜之得親身上陣。他知道自己一向可以做得很好。
唐凜之回屋就着手将唐八五還未完成的工作整理出來。他看見了更多關于葉家和楊家的情報。
楊飛白在吳縣任縣尉半年有餘,楊家人為了讓他安心為官,避免他與江湖人接觸,讓長歌門人勿要到吳縣。還有那雜七雜八的武林人士,也派人在縣鎮外領路,繞開吳縣。
而葉家,除了在加緊找金鱗船,還有件大事:葉家家主最小的孩子葉相羽将要在一個月後行冠禮。此時請柬已陸續送到江湖中各大門派、世家手中。唐凜之算了算,其實葉相羽還差一年才滿二十。這冠禮恐怕是他吵着鬧着才提前辦的。
唐凜之在十八歲的最後期限裡完成了唐家給的出師任務,就算成年了。沒有新武器,沒有長輩賜字。于他來說,成年意味着從此正式開始刀尖舔血的生活,并沒有什麼值得欣喜的。生日那天,隻有柳奕寄來的賀禮陪在他的枕側。
葉相羽隻比自己小半歲。唐凜之想起那張總是看着比同齡人青澀些的臉,印象裡總有不少人圍繞着他,與自己截然不同,仿佛有溫暖的陽光勾勒出他的輪廓——他也确實得到了不少寵愛。
葉相羽是被愛着長大的,唐凜之第一眼看到他時就知道了。他看向書架上整理好的報告,想起裡面的數字:葉相羽的二姐、三姐、四哥、五哥、三堂兄、七堂姐……那些人是葉相羽的至親,唐凜之也曾在四大家聚會上見過其中的一些人。葉家對此次出航予以衆望,同輩中除了葉相羽那位在中原地區出差的親大哥,以及幾個因各種原因不能同去的五服以内的兄弟姐妹,葉家本家能去的人都去了。從船上所攜帶的财寶也可看出葉家想與東海各家結交往來的懇切心思。又有誰能想到,從不與人交惡的葉家,人人身負武功的葉家人,雇了最好的船員、船長,開着最新最快的大船的葉家,會遭逢如此大難?
唐凜之收回目光,又一次回到了面前的請報上,眼神掃過了葉相羽的名字。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神情呢?他會有怎樣的改變?
他不再是個被愛着的小孩了。孩子被迫長大。複仇強制開始。唐凜之願意說一句對不起,可他有必須這麼做的原因。
葉家這樣的世家的确讓人豔羨,但世家這樣的龐然大物,總有一天會超出人的控制範圍——要麼吞噬裡面的人,要麼悶死裡面的人。他還記得自己和柳奕曾經談論過這樣的話題,柳奕笑着彈了下他的腦門:“你的腦瓜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有趣的想法——就是有些危險,你隻跟我說就好了。”
是挺危險的。若要改變,所有的大世家都不能幸免——隻有徹底的變革,才會有效。
唐凜之又翻回到楊飛白的情報。他清楚楊飛白向往什麼,也許有機會可以拉攏看看。或許他會對颠覆楊家有興趣。
而此時的楊飛白,正一手挎着一籃雞蛋,胳膊下夾着一隻老母雞,另一手扶着一個七旬老太,帶她走過吳縣最熱鬧的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