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搖搖頭。
“怎麼回事……”楊飛白想起自己的朋友們,他們可閑不住,但如今失聯這麼長時間,讓他渾身不得勁。
管家遞上兩封信,又接過楊飛白手裡的外長衫,才道:“江湖中人行蹤漂泊不定,音信斷斷續續,個把月甚至幾年不來信的都很常見。”
楊飛白皺起眉來:“我長歌門的同門也不曾給我寄信嗎?據我所知,好些師弟師妹還在門内修行。”
管家笑笑:“這也是老黃曆了,小少爺您離開師門一年有餘所以不知,有些完成成年禮的弟子已經出門曆練了。”
“成年禮?想我與師門的兄弟姊妹關系甚好,如今連成年禮都無一人邀請我嗎?”楊飛白盯着管家看了一會兒,然而管家隻是垂手侍立,并不言語。楊飛白心裡歎口氣,面上不顯,左右草草環顧一圈,又看回管家,沉聲道:“說好出來做個小吏曆練一番,沒想到練着練着,連以前的師門好友、武林至交都要斷絕往來嗎?”他哼笑一聲:“雲叔,你覺得合理嗎?”
管家雲叔沉默片刻道:“小少爺初次做官,雖然位小,但也需集中精力去應對,不好為外事打擾。”
楊飛白道:“雖然你是大哥的人,但你平心而論,大哥這麼做合理嗎?”
寂靜彌漫在兩人間,但楊飛白不想聽答案了。反正等來的答案必然沒意思極了。
他進了書房把門一關,過了一會兒,苦悶并帶着些煩躁的琴音飄蕩出來。
若楊飛白仔細查查黃曆,回憶一下自己之前聽聞的世家消息,想起揚州城葉相羽和他閑聊時說過的話,多半會想起有一個人的成年禮還沒錯過:再過二、三旬,葉家最寵愛的小公子葉相羽就要在錢塘宣告自己成年了。
時間上來得及,可楊飛白并未收到邀請函,因為楊家在吳縣周圍攔截了所有寄給楊飛白的信鴿,又拿出楊家的大面子,請各路英傑繞路——這是下了決心,徹底想要把楊飛白隔離在江湖外。等他淡了江湖夢,收了心思,再用朝中人脈把他調到别的地方為官。
楊家與其它三個世家有些不太一樣,近來越發淡出江湖,雖然習武的弟子門人依舊不少,但入朝為官,為朝廷效力的人越來越多。這風氣在嫡系一脈尤為明顯——或者說這就是嫡系帶動的結果。早在楊飛白祖父的時代,這個武林世家就慢慢有了這樣的轉變。
楊飛白明白,為什麼選擇朝廷就要遠離江湖——朝廷忌諱“俠以武亂禁”,這話父兄不止提過一次。
總而言之,葉相羽親筆寫給楊二哥哥的邀請函并未送到本人手上——楊二哥哥連這個粘人的葉小弟要辦禮的事都不知道——他也沒有想到楊二會收不到這封邀請函。
此時,他正忙着自己的事——卻并非成年禮。他最近靜不下心來,雖然有收到哥哥姐姐的家信,但他心底總有隐隐的不安。
一月一封,每一封由大家合寫,各有一段話。如今已收到四封,第五、第六封遲遲未到。
大姨娘身體一直不好,看着開朗健談的人,實則最容易生病。自從東海的商會傳來消息,說沒有接到金鱗船,大姨娘的風寒之症就沒有好過。三姨娘忙着照顧大姨娘,嘴上溫柔地安慰着,總說“不要亂想,海路遙遙,隻是消息滞後了”的話,卻在某日晚上無意中被葉相羽看見,站在姐姐們空關的屋前悄聲抹眼淚。
葉相羽沒有從牆角走出來,第二天将由他保管的家信盒子塞給了三姨娘:“娘,您拿去保管吧。”
“哎,怎麼?你這孩子不是最喜歡哥哥姐姐,日日都要讀信的嗎?”
“娘替我收着。”葉相羽露出開朗的笑容,“我這兩天也沒時間看,還要忙着打我的劍呢。”
三姨娘手掌摩挲過盒面,終于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你的劍,的确要重視。去忙吧。”
葉家子弟不僅習武,還修習鍛劍。在成年禮前要成功鍛造出自己的劍,并在成年禮上開刃,接受家人的祝福。此後這把劍将陪伴主人一生,時而被修補,時而被重鑄,但劍芯不改,象征初心不變。
葉相羽早在去年嚷着要和哥哥姐姐出海前就已經将劍基本鍛造好了,回到葉家後也隻是稍作修飾和調整。他心中煩惱時,總是練武,但也有時把自己關在劍廬做些别的,刀、槍、劍、戟、琴、笛、鈎、針、弩等等,都做了些,挂在劍廬牆上,滿是的。但近來再煩悶他也不去劍廬了,倒是總往揚州跑。他不喜歡等待,他想做些什麼,壓下心中的不安。
自從把握不到金鱗船的蹤迹,葉父總是外出,忙得在家裡見不到人影,有時甚至要出海去周邊海域打探消息。葉母幫着葉父打理世家的事和生意,也很久沒回家一起吃飯了。葉家老宅往日的熙熙然蕩然無存,隻有通宵留着的燈籠訴說着家人的呼喚。
葉相羽不再嚷着出門長見識,默默在家中陪着兩位姨娘,坐不住的時候就跑去揚州幫葉母的忙。葉母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卻反過來寬慰小兒子:“你哥哥姐姐都是有能耐的,即使遇到困難,也要相信他們吉人自有天相。”
葉相羽默默整理着手裡的訂單,将它們分門别類放進不同的木格,良久才低聲道:“媽,你和大哥說了嗎?”
“沒有,”葉母垂眸看着商函,“他還在跟着天策府平亂,分身乏術,不用告訴他。”
“大哥若是回來,就能……”葉相羽沒有說完,兩頰的肉被葉母突然捏住。葉母笑道:“總是依仗你大哥,何時讓我們依仗你啊?”
“嗚嗚唔!”
葉母哈哈一笑,放開了他:“‘等我以後闖蕩江湖成名立萬以後’是吧?”葉母刮了刮他微紅的臉:“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咯?”
她的眼型頗為英氣,但看着葉相羽時卻很柔和:“你的哥哥姐姐答應你回來參加成年禮,就一定會回來。”
葉相羽想揉臉,又覺得動作孩子氣,最終用手腕快速地一擦:“他們快遲到了。”
“那等他們回來時,肯定大吃一驚:‘幺兒居然都成年了!’你盡可以‘敲詐’他們一番。”葉母想象着這樣有趣的場景,心情平順了些,繼續埋首處理手頭的事。
他們還将繼續等待遠方的消息,直到九日後,葉父下船,在陰雨中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