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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鐵鏽沉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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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宿墨調侃兩句,見他不接腔,就作罷。他回憶中的葉相羽還停留在小不點的印象上,也有些感慨:“沒想到過去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如今卻要承受如此大變,真是世事無常……”他的語氣漸漸嚴肅起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也許現在的葉相羽還比不過你,但假以時日定然會成長為一方人傑。”

“若有選擇,恐怕葉相羽并不想要這樣的機會來成全自己成為人傑。”楊飛白笃定道。

楊宿墨笑笑,不置可否。他突然伸手用力壓了壓楊飛白的額發,把頭發都壓塌了些:“葉相羽去尋找真相了,你呢?你也快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去做官?”楊飛白語帶嘲諷,突然提起一事:“說到做官,我倒想起一事,方才葉少主提到葉相羽成人禮,此事為什麼不告訴我知道?”

“你想去?但現在也去不成了。” 楊宿墨關起門來,“之前不告訴你,是讓你安心留在吳縣,你為了逃離吳縣想了多少法子,我們還不知道?父親氣得不行,說:‘忤逆子,這成年禮偏不讓他去!’”楊宿墨表情不見得多誇張,但神态、聲音仿了個十成十。

楊飛白遺憾地想,大哥這狐狸真能藏啊,老父親都沒見過自己的好大兒模仿自己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吧,若他看見了,不知臉色有多好看?

此後楊家忙了兩日——主家兩個當家少爺都要遠行,多少準備工作要做呢?

楊文攸作為族中最大的總管也趕回家忙活,楊飛白意外地在這兩天中見了他多次。他見縫插針調侃大總管:“我這兩日見族叔的次數加起來要超過這十年了。” 楊文攸手上不停,點着絲絹書冊,讓一邊的仆人裝箱,抽空回道:“那還是比不上少爺當年逃學時,我‘七擒七縱’少爺時見面的次數多。”楊飛白哽了一下,又問:“楊仞表弟年歲也不小了,我想帶他去思州見識一番,族叔可否讓他與我同行?”不曾想楊文攸居然停下手裡的事,沉吟片刻,摸了摸胡子道:“他還有别的事要做。”這态度實在鄭重,楊飛白嗅到些不尋常的味道:為着近期一系列的事,楊族叔居然要派楊仞這個寶貝兒子的用場。

他看看周圍忙碌的楊家人,想:多少人動起來了?

這裡不再是閑散少爺能閑散的地方了。

仆人來請楊飛白去楊宿墨的書房。楊飛白一進門,就覺得大哥的屋子小了許多:不少書籍、字畫被堆在屋裡,宛如高祖皇帝為了收集四部全書而造的弘文館的一角,仿佛楊飛白扔個紙團進去就能砸出三兩個學士一般。

“大哥?”

“你繞過來。”

當真是不見其人,隻聞其聲。

楊飛白憑着對聲音的印象找到了楊宿墨:“你要搬出去了?好讓我繼承你的這棟大房子?”

“隻有我的兒子可以繼承,”楊宿墨正拿起一摞書,似笑非笑,“要不你考慮一下。”

楊飛白警覺地閉嘴,這時候和大哥打嘴仗是非常不利的。他要主動換話題,于是随手撈起一旁的書信,但剛掃了兩眼,就皺眉道:“葉家的書信?大哥怎麼回?”

“不回。”

“這裡好幾封……”

“都不回。”

楊飛白沉默片刻,還是将想法說出了口:“我們和葉家同氣連枝,這麼多年的關系……錦上添花,葉家大概不怎麼在乎,但雪中送炭,将來一定會有回報。”

楊宿墨擦了擦額頭的汗,又走到一邊去拿幾本書,摞在懷裡:“實在是愛莫能助。兩個人遇險,一個在水塘,一個在泥潭,處境都很困難啊。”

楊飛白抱臂站着:“你是有什麼‘考量’?你一直做事有考量。”

“嗯,所以我是你大哥。”楊宿墨假裝聽不懂其中的暗諷,就當誇贊收下了。

大哥近日軟和許多,也許是父親不在,與他相處時不擺長兄如父的架子,少了些穩重,令他憶起很小的時候楊宿墨與他相處的事。可每當他恍惚覺得大哥似乎“返老還童”時,現實中大哥所作的決策,又讓他轉醒過來。

楊飛白不再言語,靠到五步之遠的書架旁找閑書看。大難臨頭各自飛,他明白,但他有點靜不下心,也許是和葉家子弟走動較多,也許是因為從小受的教育是“仁者愛人”,也許是因為他想起了葉相羽……他想,他還是不贊成楊家什麼都不做的。

喊他來的大哥又忙活了一陣,才停下手來。他一邊喝水一邊瞅着弟弟背對他的身影,心裡轉着些主意,但那些主意很快又退去。楊家主笃愛自己的發妻,發妻留下兩個孩子便因體弱撒手人寰,這麼多年也沒有續弦。世家裡有人做媒,也被他四兩撥千斤地拒絕了。有人說,楊家主子嗣單薄,風險頗多,他卻毫不在乎:“好事成雙,兩個足矣。”

孔融之子曾說:“大人豈見覆巢之下複有完卵乎?”楊宿墨想,多幾個孩子,豈不是要多操幾倍的心?大廈若傾,死傷兩個還是死傷數個是沒有區别的。少幾個人來找自己父母投胎也挺好。

想想葉家金鱗船上的葉家人……楊宿墨止住自己的念頭,複又站起身來,正想抽出懷裡的冊子,卻突然聽到小弟開口:“你之前說,某個葉家人上呈了楊家與葉家勾結,于貢品一事有所圖謀的材料,此事是真?”

楊宿墨縮回手指,自然地理了理因為彎腰搬書而有些褶皺的衣襟:“怎麼突然關心起這件事了?”

楊飛白轉身看他,觀察他的神色:“你堅決不肯給葉家一點幫助,是不是和此有關?”

“唔……我有自己的‘考量’。”楊宿墨拖長了聲音,似笑非笑。

“那我問的再明白些:不止這件事,葉家一直有些‘見不得人’的事,逐漸和楊家有了點龌龊,所以如今局面下,楊家不太願意相幫,是不是?”楊飛白望進他的眼裡,不想放過他一個細微的表情。

楊少主有些明白了,二弟想了很多,也想了太多。被逼着成長的孩子,開始進入疑神疑鬼的階段了。也許是着急于眼下無能為力的處境,也許是突然發現這個世間有如此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弟弟充滿了不安。他趁着喝水垂下眼眸,眨了眨,再擡起時,又是那個穩重的大哥:“每個世家都有些‘不能見人’的事,你幾年前不就和父親吵過這件事了嗎。”

“我……”楊飛白眼神有些動搖,回憶起往事,似乎卻有其事。這也是他不願為官的原因之一,那時他實在看不慣楊家的“你知我知”和“默契使然”。

葉家呢?葉家大概、應該也是有的。若按常理推論的話。

楊宿墨一擡手,腕上的琴弦飛出,将門關上。他說:“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你五歲那年,父親曾在花園中指着池塘告訴我們‘水至清則無魚’,當時你不理解,對父親說‘可是渾濁的泥水裡魚兒也活不下去啊’,父親笑着贊同了你的話。那麼現在你怎麼想的?你覺得一個有魚的池塘,它的水是怎樣的?”

楊飛白沉默了片刻:“水既不能絕對幹淨,也不能絕對渾濁。”

楊宿墨又問:“你怎麼判斷一池水的清濁好壞?”

“看魚活得好不好?”

“不錯,你得站在岸上看魚。如果你去了水裡,你看不清魚多魚少,魚壞魚好。

“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楊飛白皺着眉擡杠。

“是啊,當然你也得問問魚的意見。可你不能去池裡做魚。若你被同化成了魚,不管這水渾不渾,你都離不開這池水,必然說它好。”

楊飛白自嘲一笑:“我本就是這混沌大池裡的魚。”

楊宿墨将小弟的神情全看在眼裡:“你心性澄澈,這是好事,但因你曆練尚淺,就容易被蒙蔽,這點你已有察覺。倒不是要你患上疑心病,終日惶惶,隻是你得謹記‘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

他走到一側梨花木書架邊,思索片刻,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抽出幾張書頁看了起來,邊看邊說:“趕你去吳縣曆練,還暫時阻斷你的信件,是要你别被江湖朋友局限住,讓你睜眼看看另一側的大世界。有道是‘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如今形式複雜,刻意将你從江湖隔離出來,就是要你避免感情用事,學會多站在旁觀的角度勤看、勤想。”楊宿墨比較片刻,将其中一份交給楊飛白,那原來是名單,想來其它幾份也是:“眼界越寬,所思越近于至道。以自身肉眼所見總是有限,所以一定要借助他人之力。這些人給你用。楊家經營多年,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名單上的人就與此有關。再往後,你最好能培養出自己的人來,就如雙喜和重方一般。”

陡然被交托了這麼重要的東西,楊飛白怔住了。

楊宿墨突然擡手,理順他的額發:“此去思州,千萬小心。做出些什麼成績,那是最好。做不出來,”他忽然一笑,這笑如仲春剪柳的春風:“也不會不讓你回家。我給你安排的下屬都頗有才幹,記得來信,告訴我用得順不順手。”

“大哥?”這道别語似乎太沉重了些,楊飛白心裡略感不安。

楊宿墨不再多言,将人趕出書房:“别想太多,去吧,去收拾你的行裝。”

“大哥!”

楊宿墨笑歎一聲,眼睛微微眯起,高深莫測的楊少主露出自己最經典的表情:“莫擔心,你一貫知道,我自有考量。”

楊二少爺走後,楊家少主又忙到夜半,才從書房出來,叫人将書房暫時封了起來。他沒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稍稍繞道去了楊飛白的小院,在黑漆漆的院外站了片刻。

此處院牆,探出幾株高大的綠芭蕉,正是翠色欲滴的好模樣。他家小弟喜歡這處芭蕉,故而将書桌放在這處芭蕉後的菱窗邊,在這蕉影下看書、習琴。芭蕉密密遮着,楊飛白在其内自得其樂,而楊宿墨閑足時偶爾能聽見那通透的琴音。

楊少主摸了摸胸口沒有送出的那頁紙,那是另一組名單,是可保楊飛白徹底遠離江湖和朝廷紛争,享受太平的力量。但現在楊飛白有别的選擇,便送不出去了。

楊飛白是魚,但他衷心覺得小弟有朝一日會禦風化龍。

風起,芭蕉碩大的葉子徐徐擺動,抖落一些冷露。楊宿墨淡然彈開肩上的水珠,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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