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楊飛白自帶三人,與葉相羽一道花兩日抵達思邛縣。
沿烏江日行三百,往山林裡一紮,就是思邛縣範圍。但山區樹木茂密,山巒疊嶂,離江走半天,才能看見較密集的村落。葉相羽問老農借了條狗,借了匹驢,在前頭帶路。楊飛白緊随其後,驢身上挂着個書囊,裡面是遞到思邛縣的公文。從吳縣帶來的重方跟在一旁,很快因為山道狹窄落在了後面,最後面跟的是草藥師傅何鹹和昆侖派羅惡,都是楊宿墨最初撥給他的心腹。
楊飛白沒讓唐四四跟來,另外派了些事驅他做。唐四七和柳家人也被他安置在務川縣好吃好喝款待着,怕他們亂跑,還丢給他們一項任務——在務川縣建立一個據點,方便唐、柳兩家的弟子往來、歇腳。柳散易倒是上心,慢吞吞帶着重傷初愈的柳家弟子做着,唐四七卻不在乎:“思州城已有唐門據點,不必在此營建。”“但務川縣才是治所,你們不考慮搬過來?”楊飛白一副熱情好客的樣子,唐四七拗不過,隻好道:“我去一趟思州問問。”
将唐家、柳家的人支開,楊飛白才跟葉相羽到思邛縣。他一邊坐在驢身上慢慢晃着扇子,一邊瞅着前方灰麻衣的馬尾青年。灰衣青年背脊微彎,避開路邊的樹木枝條,随着老驢的步伐左搖右晃,怎麼也看不出一個世家公子的樣子。
到一處寬一些的山坳,衆人停下休息,放驢子喝水,重方遞上寬葉片裹的糯米團子,楊飛白從葉子上摘下一個團子,遞給稍遠處喂狗喝水的葉相羽。葉相羽搖搖頭,摸着狗頭上短短的毛發:“我還不餓。”
“團子管夠。”
“這麼多人,還是省着點,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楊飛白将團子放了回去,重新包好。“你很習慣走山路啊。”
葉相羽默認了。
“也不知你這些年經曆了什麼,”楊飛白湊過去,打起扇子給吐着舌頭哈氣的狗扇風,狗子擡眼看他,葉相羽也擡頭看他,他笑着說,“山路難走,靠你了。”
一行路再次上路,又歇了兩回,在野地的巨石後過了一晚,再走上半個白天,終于到了地方。
葉相羽把一段褪色的絲縧重新收了起來,指着狗趴着叫的地方道:“就在這下面了。”
此行是為了找一具唐門死士的屍體。葉相羽本想自己找個由頭避開楊飛白獨自前來,但楊飛白将他帶回自己家後,三套兩套,就把這事套出來了。楊飛白道:“正巧我也有些公務需和思邛縣的土司有來往,便随你走一趟吧。”
“我自己……”
“唉唉唉,不要見外嘛。”楊飛白已經開始埋頭收拾公文,還把一旁的重方叫來吩咐。葉相羽無措地伸着手,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如此行了一路,葉相羽心裡雖然一直有擺脫這群人的想法,但是不知為何,最終沒有付諸行動。
難道是自己從小就聽楊二哥哥的話的習慣太根深蒂固了?葉相羽抱胸,苦惱地想着。
楊飛白已經讓草藥師傅上前查看了。何鹹撚着山羊胡子仔仔細細地看,走了一圈,将狗往邊上趕趕:“這片土都滲着毒,不太妙。”
“畢竟是唐門的死士,據說他們為了成功殺死對象,連腳趾甲裡都浸透了毒藥。”羅惡矮下五大三粗的個子,擠在重方身邊碎碎地說八卦,“唐門死後,要麼找個精鐵棺材埋了,要麼需得焚燒幹淨,不然就是這樣……嘀嘀咕咕……”
“何老丈可有辦法散毒?”
“暫時沒辦法。”
于是楊飛白叫羅惡、重方把各自驢子上馱的衣物拿來,叫衆人換上。這衣服是養蜂人常用的防蜂服改的。何鹹又在面部視物的白绡上抹了些汁液。葉相羽被如此“全副武裝”了一番,連路都不會走了:“有必要這樣嗎?”楊飛白忍者笑,往他手裡塞了把鍬:“開幹吧。”
“铿、铿”、“噗嗤、噗嗤”的挖土聲響成一片。黝黑的、寸草不生的散土被輕易撥開,接着露出更深的、隐隐散出臭氣的土層。
楊飛白站在一邊觀察:“還要挖多深?”
葉相羽猶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離開的時候,他還躺在地上。我聽見有人來了,怕被認做兇手與我糾纏不休,所以趕緊跑了。”
楊飛白看了眼葉相羽舞動鍬的防毒服背影,問:“老何,大概還有多深?”
何鹹隻說:“小心點挖吧。”
又挖了一刻鐘,仍毫無收獲,羅惡放慢了動作:“東家,會不會……”
“嗖——”瞬息間,一支鐵矢沖出,直奔葉相羽門面,葉相羽想要舉起鍬擋開卻也有些來不及了,但聽“啪!”的一聲,鐵矢歪斜着穿進防護頭套裡,撕開布料,最後飛了出去。鐵矢落地,何鹹裹着厚布将它撿起,仔細看了看:“毒得很!”
葉相羽捂着面門,微微擡頭看向楊飛白。楊飛白已經走到他身邊,伸手捏住他頭罩上的破口,轉頭沖何鹹喊:“先來看看人!”
好在葉相羽隻是被扇子擊中,流了些眼淚鼻涕。重方笑道:“葉公子放心,咱們大人最是憐香惜玉了……”“‘憐香惜玉’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葉公子可是門面遭受重創啊。”“總比鐵矢射中要好,流淚比流血要強,這不就是‘憐香惜玉’嗎?”何鹹咳了一聲打段羅惡、重方的鬥嘴:“你們的重點是這個?”
“不然呢?”
葉相羽拎着鍬又要往坑裡走,但剛邁一步就被扯着往後退了半步,他扭過臉盡力去看楊飛白:“你松手,别揪我的頭罩了。”
楊飛白還捏着破口:“你防毒服破了,别下去了。”
“我有經驗,知道要小心避開唐門機關。”
“讓羅惡他們挖吧。”
“重方和何鹹都不會功夫,再有機關怎麼辦?”
楊飛白将人用力往後扯了扯,接過他手裡的鍬:“誰說讓重方、何鹹下坑的。”
葉相羽一把拽住他胳膊,确被他輕輕推開,眼看着楊二公子下地挖土。
他沒想到,會看到書香門第的貴公子挖有毒的屍體,似乎還頗有些熟練的樣子。他忍不住問:“你很習慣挖屍?”
“縣官辦案嘛,總會接觸的。”
“仵作呢?衙役呢?”
“仵作管挖出來的屍體。衙役不多,在外面跑呢。小地方不太講究,我可以出力,就出力。”
葉相羽捏着面罩上的缺口沉默下來。
鐵矢并非意外,随着下挖,小機關接連被觸發。
葉相羽本要下坑的,但重方攔着:“你要出點事,楊大人非生扒了我不可。”
“哪有這麼兇殘……”“不不不,你是不知道我們楊大人……”“我怎麼就不知道了?況且你沒看到楊大人累得很?”“刺啦……”“唉喲壞了!”重方扯着他的破頭罩瞧,一不小心扯得更破了。這頭罩是徹底帶不住了。
葉相羽扯下破布往腳下一丢:“你故意的?!”
“我頭套給你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