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諾缇倚靠在輪椅上,擡頭望着雲,看了好一會兒,雲浪似揉皺的床褥,攤平也無法舒展,這令他想起了竈上頑固的煤灰。
他一個人坐在公園角落的蔭蔽裡,遠離救濟日最熱鬧的科斯莫斯公園入口,耶撒萊恩和白米正在忙碌準備支起供應救濟餐的攤位,他們的攤位在公園入口的最外圍,耶撒萊恩吩咐他在一切準備好之前待在這裡。
諾缇望向天空足足有十分鐘了,他沒有感受到風,也不見天空中的雲朵飄走,它們像是一塊搖搖欲墜的幕布,很快就會砸到他的頭上。
“這位美麗可愛的小姐,其他女士都在忙于社交,應酬,而您更喜歡看天。”
諾缇本不想搭理這位擅自湊近自己的陌生人,但他感受到不遠處來自迦百恩的目光,如果他不回應,等待他的是一個更糟糕的選擇。
諾缇眨了眨眼,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黑發男孩将下巴枕在了他的輪椅把手上,金燦燦的瞳眸緊盯着自己,像是鎖定了獵物一般,瞳孔竟是棱形。
“這樣看你更可愛了。”男孩咧嘴笑了起來,話語更為激進,“如何,想不想做我的蜂後?”
“……骸族?”諾缇不确定地問,他覺得眼前的男孩和之前在森林裡現身的蝴蝶紳士是同類。
男孩微笑着單膝跪地,下一步竟是低頭親吻了諾缇的手背。
“你在做什麼?”諾缇話音未落,男孩又站了起來,抓住輪椅的靠背,将諾缇小巧的身形完全藏在自己身下。
“那位聖子似乎認識你,而你不想被他糾纏,不是嗎?”男孩眼珠溜了一圈,狡黠又聰明,他似乎并無惡意。
諾缇嗯了一聲,很快,迦百恩被另一名騎士喊走。
男孩松開了手,站直了身子,理了理領結和禮服,鄭重介紹道自己:“你可以叫我彼恩,爬蟲綱,蟲嗣。”
“别呼喚那個邪神,我暫時無意招惹他,我隻是好奇你是否還活着,至少沒有被祂吃掉,還長出了眼睛,真是可喜可賀。”
彼恩看着諾缇,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你要是回到故鄉,第一件事就是去上學,你似乎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心魔綱的魅魔是唯一可以繁衍任意綱後代的骸族。”
他,繁衍?
一定是弄錯了,他沒有性别,更沒有子宮。
諾缇毫無來由地感受到了一絲厭惡,就像他厭惡冰冷的食物那般,眼前的少年看他的眼神熟悉至極,就好像恩澤爾長官,新兵同僚們看“勇者”的眼神。
“唔……好痛……這令你感到不悅了嗎?”彼恩瞳孔猛縮,額頭上冒起了青筋,那裡的肌膚正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擰緊,似乎要生出漩渦。
“好吧,好吧,我向你道歉,别讨厭我哦。”彼恩求饒,灰溜溜地跑開。
諾缇閉上眼睛,将精神下潛到周圍的植物中,從老練的桦樹到俊挺的松樹,從無名的花草到盛開的大地菊,每一株植物都在渴望着雨,要下雨了。
啪——
是雨滴嗎?
諾缇睜開眼睛,純白禮裙上赫然出現了污漬,玻璃杯在輪椅邊上滾動,樹莓汁在新布料上蔓延,刺眼的殷紅很快在他的裙擺上生鏽。
諾缇盯着那片污漬,沒有注意到跟前的小男孩在哆嗦着重複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對不……對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小男孩抽噎着,恐懼地不敢動彈,從他不小心打翻果汁開始,似乎就有一股無形的陰寒的壓力架在他的脊背上。
過了一會兒,諾缇才擡起頭,發現了顫抖不止的男孩,他正要說些什麼,卻因踱步向他走來的男人而僵住。
現在,弄髒他衣裝的是這個小男孩。
最初,弄髒他衣裝的便是這位男人。
他的長官,諾頓·恩澤爾。
“小裡奧,你怎麼要哭了?”
男人抱起了孩子,柔聲細語地安撫,那長滿老繭的手在撫摸那柔軟的短發。
“諾克斯,你為什麼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