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缇的劍技是恩澤爾教的,但恩澤爾從來不承認他是自己的學徒。
下潛至深度三的恩澤爾使用的是律法化作的大劍,當他從律法的凝聚中抽出那把金芒纏身的大劍時,他周身的甲胄都迸出璀璨奪目的光輝,似一座鑿出黃金的巍峨礦山。
當恩澤爾揮劍斬向訓練用的木人時,掀起一陣熱風,那劍快似驚雷,火光濺射,下一刻木人便被斬得四分五裂,碎塊處殘留着點點星火,空氣中彌漫着燒焦的味道。
盡管被訓練,斥責,懲戒多次,諾缇依然學不會那樣的劍技。
有可能是他的身形過于嬌小,有可能是他的身材過于瘦弱,有可能是他的天資過于薄弱,也有可能他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被迫拿起劍與盾的年幼勇者隻能一遍遍地揮劍,橫劈,豎砍,猛刺……他的劍技笨拙而不輕快,樸實而不華麗,永遠無法達成在五秒内消滅敵人的要求,但是……
他并不弱。
先是兵器的交鋒。
幾個新兵拿着冷兵器一擁而上,他們或許擁有戰士的加護,隻是相互之間毫無配合,兩人将斧頭高高舉過頭頂,身下毫無防備,三人将劍抵在胸前,頭頂盡是破綻。
諾缇抓住他們的空隙,手中結晶般的劍刃泛起森冷寒光,刀芒如流光一般,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集中于一點的力度輕松将他們的武器挑飛,緊接着跟上一記橫劈,在他們的胸膛炸出一片血花。
再是魔法的碰撞。
見前衛倒下,持有魔術師加護們的新兵在暗處蠢蠢欲動,不一會兒,熾熱的火球,寒冷的冰霜,咆哮的狂風,嘶吼的湍流,如一罐塞滿各式糖果的陶罐砸向了他。
諾缇壓低身子,魔法在他頭頂呼嘯而過,嬌小的身軀靈活地穿越槍林彈雨,操着劍刃向前一刺,刹那間似有氣流纏身,掀起駭浪,攪動空間,又在電光火石間幹掉數人。
後是耐力的比拼。
幾輪交鋒後,諾缇頓在了原地。
沒有人再敢上前阻攔,諾缇一步一步地,從監禁室來到了地面,身後的台階上盡是倒下的異教徒,諾缇也不确定自己的下手輕重是否導緻那些人的死亡,畢竟他之前隻能将劍指向污穢。
諾缇擡起頭,望向漫長台階的出口,那裡被晚霞的光焰燒得通紅,僅剩兩人攔在他的面前,一人已經腿軟到發抖,另一人倉皇失措地逃離。
諾缇偏頭,睫毛微顫,眸中深潭微蕩,他回頭望着那一地狼藉,居高臨下地睥睨着曾經欺淩他的同僚,微微抿起嘴角,笑意漸染瘋狂:“被廢物打倒是什麼感覺?”
“不對……要保持惰性……”諾缇能感知到新兵訓練所内的無根菟在漸漸消失,在他沉浸在複仇中時,迦百恩似乎也從管理員那邊的包圍中逃了出來。
“這可怎麼辦?”諾缇清醒過來,看着一地留有利器傷的異教徒,不知所措,松開了握劍的手,黑色的結晶墜落在地,和組成雙腿的義肢重新融合。
諾缇無助地跪坐在階梯上,緊緊抱住黑兔子,他靈性耗盡,無法驅使黑兔子,也無法驅使義肢,若是讓迦百恩看到他身後的這些……一定會引來懷疑!
不對……還有一個紅點在朝他逼近。
諾缇茫然地望向前方,那吓得雙腿發軟的異教徒注意到自己的異樣,竟是拿起一旁的鐵制小圓盾,來到了自己的面前,高高舉起它,想砸死自己。
“嗚!”諾缇擡起右手,硬生生抓住了圓盾,好在對方的力氣不大,諾缇往前一推,反過來将其砸暈了過去。
少了黑兔子支撐,諾缇難以保持平衡,在慣性的作用下,他整個人向後倒去。
突如其來的滾落讓諾缇失聲尖叫,台階棱角的痛毆令疲累的軀體遍體鱗傷,他似一顆小石頭從山坡滾落。
盡管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後腦勺,攤開掌心一看,滿是血與擦傷,骨頭似乎也斷了幾根,頭昏沉沉的,似乎快要暈過去。
諾缇無力地躺在地上,看着監禁室的天花闆,心想等到靈性恢複,一切都會好起來。
或者……
要喊迦百恩來救自己嗎?
諾缇從來沒有期待過有人會回應自己的求救,哪怕是在瀕死的時候,他也沒喊一聲救命,因為他打心底裡知道沒有人會來救自己。
何況他也還沒想好該如何解釋這堆倒下的異教徒,難道要呼喚耶撒萊恩嗎,祂可能會把這裡的所有人變成觸手。
“唔……好疼……好餓……”諾缇感受到身體在發出警報,他索性閉上了眼睛,就像他曾經在禁閉室做的那樣,“睡一覺的話,就不會疼,也不會餓了。”
不知過了多久,諾缇覺得自己被人輕輕托了起來。
啪嗒——
是雨嗎?
嗅覺捕捉到的是濕漉漉的鹹味,是淚?
“諾缇……?”
迦百恩在為他哭泣,他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你來得太慢了,不是說,要保護好我嗎?”諾缇虛弱地呢喃,不自覺地哼出嫌棄的鼻音,“太遲了,太遲了。”
“你别說話了,你流了好多血……”
迦百恩的身影漸漸模糊,諾缇合上沉重的眼皮,重複道:“睡一覺就好了……”
……
諾缇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瓦倫汀莊園的,隻是一醒來就看見耶撒萊恩在身旁。
“耶撒萊恩……”諾缇下意識地呼喚祂的名字,他撐起沉重的軀殼,像是一隻小蛇要鑽回獨屬于自己的蛋殼,新娘的烙印,意外的創傷,亦或是單純的渴望,讓他敞開懷抱,索求親昵,“抱抱……”
耶撒萊恩接納了他,用人類的手,溫暖又舒适,像是春天落下的雨,恰到好處地安慰了因疼痛叫嚣的肌肉,錯位的骨頭似乎已經歸位,内髒也在它們應該待的位置,諾缇喜歡這樣的親密接觸,想要蹭進懷抱深處,卻遭到了拒絕。
“唔?”諾缇從未遭到過耶撒萊恩的拒絕,他迷茫地擡起頭,望進那深邃無光的暗瞳中,祂作着口型,似乎在提醒自己看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