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攪亂了諾缇的心。
否則他也不會放迦百恩進來他的莊園。
當他感知到迦百恩在大門外時,便将精神觸須下潛進了門口的爬山虎中。雪是從昨天傍晚落下來的,一晚上的時間便将他的莊園染上沉郁的色彩,皚皚白雪沉重冰冷,爬山虎寬大的綠葉子被壓得喘不過氣來,讓潛入其中的諾缇差點兒覺得自己是具被雪掩埋的屍體。
“諾缇,禮物!”迦百恩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将手中的果籃高高舉起,順帶拂去了一些葉片上的雪,讓他感覺稍微輕松了些。
禮物,這個單詞,永遠可以讓諾缇的心癢癢的。
編織果籃的竹條仍在他的共感範圍内,他審視起籃子中的東西,蘋果,檸檬草,玫瑰花瓣還有上等紅茶。
“諾缇,開開門,好嗎?”
迦百恩聽上去有些急切,他的懇求誠摯而認真,禮物新鮮又美味,諾缇有些猶豫。
維薩裡一事讓他們之前緊張的關系稍微有些緩和,更新律法和樹立墓碑一事又讓諾缇有所寬慰。
思前想後,諾缇允許了迦百恩進來。
在迦百恩進入莊園後,諾缇将黑兔子放在了地上。注入靈性的加護造物成為了主人感官的延伸,一路小跑來到了一樓大廳,近距離監視迦百恩的一舉一動。
安娜正在一樓大廳打掃,她禮貌地迎接了聖子,交流了幾句後便帶着聖子走向了白米所在的廚房。
廚房?諾缇感到困惑,黑兔子的腦袋随之一歪,半隻耳朵耷拉下來。
走進廚房前,那雙湛藍如洗的眸子望了過來,接着,諾缇就感覺到了懸空感,迦百恩将黑兔子從地上撿起,放在了廚房的洗手池邊上。
白米二話不說地就将廚房借用給了迦百恩。
黑兔子微微歪頭,混黑的眼珠中倒映着聖子的模樣,和從前認知中不一樣的模樣。迦百恩沒穿那套聖職者制服,穿了件灰色毛呢大衣,粗制濫造的皮毛,厚實臃腫的布料,讓他完全沒了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酷與神聖感。
“稍等一下,我現在給你做熱蘋果茶。”迦百恩清洗了菜刀,從果籃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材料,輕車熟路地制作起來。
白米用他一個月的工資買了這套隻要注入靈性便能加熱的茶具,現在正被迦百恩使用,玻璃壺中的水咕嘟咕嘟地冒泡,迦百恩用手背試了下溫度,掐着火候将茶葉撒了下去,深色蜷曲的茶葉沐浴在溫水中,漸漸舒展開來,将茶湯染上黃昏般的殷紅。
茶水燒上後,迦百恩又開始處理關鍵的水果。玫紅色的果皮被小刀切開,露出内裡金黃的果肉,它們被切成厚片,與檸檬草一起被加入沸騰的茶壺中。
待水燒開,迦百恩又揭開瓶蓋,往裡倒了一點新鮮的橙汁,諾缇似乎已經能聞到香甜的果茶味。
“還燙呢,再等等。”迦百恩喃喃,拿來茶葉漏鬥和兩個茶杯,茶水絲滑地在兩個器皿中來回,很快便到了能入口的溫度,“久等了,諾缇。”
“下雪的時候喝這個暖和。”
寒冷的雪天,諾缇依然窩在被窩裡,迦百恩坐上床邊,向他遞來了熱乎乎的蘋果茶,他伸手去接,恍惚了一瞬,似乎看見從被褥裡伸出來的的手腕上還殘留着鮮豔的深紅勒痕。
他被裸吊的那天也下着雪。
當他在絕望中掙紮,被冰冷的鎖鍊緊緊束縛,被鄙夷的視線狠狠鞭笞,迦百恩一定在溫暖的火爐旁,喝着這熱蘋果茶。
深紅的茶水随着晃動泛起陣陣漣漪,蘋果片和檸檬片浮浮沉沉,諾缇吹開那白花花的熱氣,輕抿了一口,下一秒便将茶杯拿開。
“不好喝。”諾缇皺眉,比他之前嘗到的發黴糊糊好不到哪裡去,生澀的茶味,甜膩的糖味,回味則是酸酸的苦。
迦百恩一怔,自己嘗了一口,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沒問題啊,就是這個味道。”
諾缇癟嘴,堅持道:“不好喝。”
“好吧,那等我回來再給你補一個生日禮物,因為我等不及你的生日了,隻好提前為你做一杯。”迦百恩難掩尴尬,很快換了話題,這也是他來這裡的真正目的,“諾缇,我離開後便要前往王庭。”
談到王庭,迦百恩的眼神便黯淡下去。
王庭。
迦百恩不常從父親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每次提起王庭,他的話總是繞不開那句——
他的罪孽。
自從邪神降臨在婚禮現場後,他的父親,薩恩·薩斯便動身前往了王庭,無論是在相對平和的日子,還是在邪神肆虐的日子,身為大地律法教會的主教,資曆最深,經驗最老的他一直待在王庭。更确切地說,他一直躲在王庭,不肯露面。
在這期間,迦百恩給父親寫過無數封信,卻隻收到過一次父親的回信,那是在舉行神谕儀式前收到的回信,信上的内容簡單卻沉重。
第一,主教并不會出席神谕儀式。
第二,今後教會的一切事物都将由迦百恩全權負責。
第三,做好知曉一切殘酷真相的覺悟後前往王庭。
當諾缇喝下他做的熱蘋果茶後,迦百恩覺得自己終于做好覺悟了。
王庭,是獬水之獸最有可能的藏身之處。自從救濟日那場襲擊以來,獬水之獸再也沒有現身過,不難猜出,祂潛伏至今隻為了籌備真正的降神。
諾缇沒有讀懂迦百恩的決意,他想到了上次應對邪教徒們的窘況,好心提醒:“祂想降神,所以你該找,媽媽。”
媽媽……媽媽……每當祂出現在諾缇面前,祂一直重複着這個單詞,起初諾缇以為祂在用父母蠱惑自己與祂站隊,後來他才意識到,祂在渴望出生,希望諾缇不要插手。
耶撒萊恩說過,父母為了他能活下去将自己獻給了深淵,所以這世間沒有殘留他們的一絲痕迹,有時候諾缇也很想知道,因為愛自己而将自己獻給深淵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他們被永遠地遺忘在深淵中,太寂寞了,不是嗎?
迦百恩看出了諾缇失落,他想了想,說道:“我也會在那找找有關你父母的線索的。”
諾缇一楞,露出戒備的眼神,他太松懈了,竟然讓迦百恩讀懂了自己的情緒。
“别這樣看我,我沒什麼别的意思,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們小時候見過,應該是在王庭見過,我隻有小時候去過王庭……或許能在那找到線索也說不定。”迦百恩安撫諾缇,他看了眼時間,心想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