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耶撒萊恩未想過自己是先被嫌棄的那個。
“不好吃。”
耶撒萊恩一怔,觸手們僵硬在了原地,寵愛祂們的粒子停止了流轉。
埃撒克神情恹恹地咀嚼着那根粗薯,像是在嚼一灘爛泥,他注意到邪神的錯愕,奇怪地問道:“耶撒萊恩,你真得覺得這東西好吃嗎?”
耶撒萊恩看着那盤粗薯和炸肉球,那是祂親自做的,配方來源于一個走投無路的廚師獻給祂的“代價”。
耶撒萊恩講述了配方的來由,惹得埃撒克忍俊不禁:“若是真得好吃,那個廚師怎麼會落到向深淵許願的地步?”
“确實,人類的味覺與我不同,是我疏忽了。”耶撒萊恩說着,觸手們搭上了盤子,想将其倒掉,卻被埃撒克阻止了。
耶撒萊恩難得困惑:“你說不好吃。”
“但這是你做的。”埃撒克并不介意,把盤子裡剩下的粗薯和炸肉球一掃而空。
埃撒克看出了觸手的低落,祂們羞于承認自己的品味不行:“你想知道什麼才是對我來說算好吃的食物,就去金鳳花學院的食堂看看。”
“是那些客人們說的?”耶撒萊恩質疑埃撒克的建議,祂知道他一直被束縛在這裡,唯一能獲取外界信息的途徑便是那些客人。
聞言,埃撒克悶悶地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你挑食得像一位美食家,但卻根本沒有人性啊……”
“勇者的加護告訴我的。”埃撒克很快說服了無法輕易滿足口欲的邪神。
“哦?”邪神再度被他勾起興趣,“你有支配那份權柄的潛力?”
“很遺憾,我無法成為新的深淵。”埃撒克搖搖頭,不自覺地雙手相扣,抵在了桌面上,像是無力憑借自己的力量支撐自身,“加護告訴我,第一任勇者壽正終寝,第二任勇者死在了最嚣張跋扈的三十歲,之後連續三任勇者在二十來歲戰死沙場,再往後的三十幾任勇者都未活到成年,我不覺得這樣的我能夠遂了烏法列爾的心願,畢竟我從來沒握過劍。”
“對了,烏法列爾,是大地律法的真名。勇者的加護,雖說是祂的一部分權柄,但也在漫長的歲月中與祂一起受到了信徒們的亵渎與侵蝕,把大部分力量花在了窺探命運,在選擇宿主上,加護以為漂亮的孩子能夠受到更多的關愛,結果卻是如此……”
敏感細膩的孩子很快發現邪神并不在意這些,祂對品味他們的苦難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隻是為了确認他是否是能夠承載起深淵的容器。
于是,埃撒克回到了美食的問題上,邪神需要他确實嘗過那裡的食物所做出的反饋。
“當我成為勇者之前,我曾是那裡的一名學生,我喜歡那裡的所有飯菜。”埃撒克眨了眨眼睛,傷感在眸中流轉,懷念從眼角滑落,他有些累了,索性趴在桌上,歪頭看向依舊懷疑的邪神,“他們會用命名石奪走與勇者無關的記憶,但是加護告訴我失去了什麼回憶。”
邪神依舊不依不饒:“你如何确定加護告訴你的是真實存在過的?”
“因為加護比我更希望我能活下去,所以我威脅祂,如果不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我就自殺。”埃撒克彎起嘴角,他觀察起觸手們蠕動的模樣,便明白自己終于說服這位挑剔的美食家了。
“我出門了。”耶撒萊恩收起了觸手,從深淵中為自己挑選了一副人的皮囊,那是祂第一次主動混入人群當中,不為代價,不為願望。
祂在外面足足待了一周。原本祂隻花了三天時間便嘗遍了金鳳花學院的食堂,但食髓知味的祂難免懷疑,之前被祂忽視的地方是否還另藏了更為美味的食物。
當祂再度回到那間小木屋時,家裡又充盈了腐爛,腥臭與死亡的味道。
那孩子疲憊地蜷縮在濕漉漉的床上,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尚未完全愈合的瘡疤上又留下了新的傷痕。
當祂湊近時,細如蚊蚋的聲音從沙啞的喉腔中擠出:“耶撒萊恩,你想吃我嗎?”
“我一向節制,與你的客人們有着天壤之别。”祂不會與人類□□,祂雖具備繁衍的需求,但不可能對祂的食物産生那種欲望。
“不是的,耶撒萊恩,我想被你吃掉。”那孩子扯動嘴角,擠出一抹蒼白的笑靥,“吃掉我的血,我的肉,我的肮髒,把所有的都吃掉。”
“你願意支付這樣的代價,想要實現什麼樣的願望呢?”邪神對這樁買賣産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祂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對方的欲望的滋味。
“我許下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吃掉我。”埃撒克苦笑,邪神也随之一楞。
祂從未遇到過這樣的買賣,與其說是交易,不如說是饋贈。
“不過,再等等吧。”埃撒克抱住了一根觸須,輕輕地撫摸祂,把祂抱在懷裡,唇瓣輕碰祂的末端,“如果我被你吃掉,他們會急着去尋找下一任可憐的勇者,如果我沒被你吃掉,我會在死後變成定位下一任勇者的尋覓石,所以為了下一任勇者少受點罪,我得再多活一會兒。”
人性的輝光,原來是這種滋味。
耶撒萊恩舔舔嘴角,感慨道:“明明身處地獄,你卻長成了一個聖人。”
“我太髒了,配不上那種詞。”埃撒克蹭着觸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合上沉重的眼皮,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