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8日晚
“你有什麼願望嗎?”
諾缇低頭望進小女孩的眼睛,第一眼覺得它們如同湖泊,像鏡面一般靜止,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第二眼再看,便意識到那就是鏡子本身。
這是一位能力和鏡子相關的深淵。
問題是,深淵為什麼會化成一個小女孩?
一個看上去可愛、稚嫩,不會引起任何戒備的小女孩,應該是引誘獵物的最佳誘餌,如果諾缇沒有猜錯,這或許是耶撒萊恩口中還需要活祭的那類邪神。
這是一個契機。
“我想讓耶撒萊恩成為我的食物。”諾缇直接道明了自己的願望。
小女孩楞住了。
她唰地一下躲在了那件家具身後,用稚嫩的童音喊道:“太難了,太難了!”
“沒有辦法嗎?”諾缇感到可惜。
“鏡子照不出祂,除非祂主動進入我的神國。”小女孩眼珠一溜,又晃着腦袋拒絕,“不可能,不可能。”
“你還需要活祭是嗎?”諾缇很快聯想到科賽郡出沒的連環殺手,而那位四處打聽其下落的厲害警官應該是對方的一大阻礙,“我替你控制住那位警官,你替我控制住耶撒萊恩,如何?”
小女孩停下了動作,似乎在認真考慮。
“隻要将祂引□□,你就能控制住祂了,是嗎?”諾缇再度确認道。
小女孩點點頭。
諾缇嘴角微揚,扯下了眼前的厚布。
厚布之下,是一面巨大的鏡子。
鏡中倒映出了他的身影,隻是鏡中的他擁有一頭似披上銀霜的白桦般的長發,發間伸展出了如樹杈般的羊角,瞳眸呈現紅酒般濃醇深邃的暗紅。
諾缇與鏡中的自己四目相對,同步咧開嘴角,露出犬齒。
“你可以将我有關背叛的心思全藏進鏡像裡嗎?”諾缇貼上鏡面,與鏡像掌心相抵,與鏡像同步地望向了小女孩。
“也藏一下生氣的情緒吧,我得測試祂看不看得出來。”
“鏡像中的我好像成年了,我想學學他會怎麼向祂乞食,可以嗎?”
娜西讷讷地聽着諾缇的要求,半晌後才回複道:“我都不知道鏡子還可以這麼用……”
“那就讓你的鏡子成為我享用祂的餐具吧。”
小魅魔低聲笑了。
……
鏡外,903門前。
即使失去了墨水,帕沙依然沒有屈服。
深淵賦予他的加護說到底并非戰鬥專精,一隻羽毛筆所能貯藏的墨水也就不到九十毫升,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帕沙鍛煉出了一具能與獵豹相媲美的精壯軀體。
鏡像并不如人體般結實,在鏡像繞至他身後時,帕沙反手肘擊了一拳少年的腹部,不出意料地聽到了鏡面碎裂的聲音。
架在脖頸上的刀刃向下滑去,帕沙逮住時機,順勢脫離桎梏,奔向了那位以面紗掩面的貴婦人。
一位身高187厘米,體重95公斤的亞特斯男人将雙臂護在臉前,用盡全身的力氣,以沖刺的速度向那位貴婦人撞了過去。
鏡子,說到底,是透明的玻璃,通過鍍銀所制成的,本質是脆弱的,承受不住他的力量。
哐——
撞進去的觸感仍然是面鏡子,在他的重量沖擊下,鏡片炸裂的聲音響徹在耳旁。
鏡像碎了一地,滿地都是透明的殘片。
其中有一顆球狀的物體在有規律地躍動,與其他清一色的透明不同,其中橫亘着晶藍的紋路,遠遠望去,像是心髒上盤虬的血管。
難道這才是祂的本體?
帕沙再次憑空捏出了那隻羽毛筆。
遠處的鏡像少年拖着長劍緩緩向他走來,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看見那空了的筆,甚至笑着輕諷道:“你不是沒了墨水嗎?”
帕沙沒有回答,快步奔向那顆“心髒”,改變了筆的握法。
他的手握成拳狀,似握住冰錐一般握住了羽毛筆,尖銳的筆尖朝下,重重地朝“心髒”紮了下去。
啪嚓——
“心髒”也和普通的鏡子一般,在帕沙猛烈的紮刺下破碎了。
這麼簡單?這下輪到帕沙驚訝了。
淩冽的刀鋒從正前方襲來,帕沙下意識地側身躲開,看清了少年的鏡像還在移動。
果然沒有那麼簡單……帕沙後撤拉開距離,途中險些被蠕動的碎片絆倒。
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開始重組。
帕沙意識到自己的疏忽,趁機拿起一片鏡子的碎片,照向了那位逐漸成型的貴婦人,碎片中映照出的卻是一個小女孩,一個臉長得和那位貴婦人一模一樣的小女孩。
帕沙明白了。
祂和鏡像中的祂是一體的,要想徹底淨化祂,就得同時消滅貴婦人和小女孩。
那位深淵似乎還沒動靜,難道也被困在鏡中了嗎?
……
“諾缇,你吃飽了嗎?”
自稱娜西的小女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諾缇身後,眼巴巴地望着他吃剩的殘骸。
諾缇似乎沒有聽見祂的問話,口中正咀嚼着一根觸手,鏡面的侵蝕似乎為其包裹上了一層透明的糖衣,每口咬下去都能聽到清脆的咔嚓聲,嚼到雨滴狀花斑時諾缇撕咬的動作會更為粗暴,太有嚼勁了,有些費牙。
在天生的深淵造物被“鏡”的惰性同化後,祂的軀體似乎被冰封在了一面鏡子的平面中,無法動彈,隻能由着趴伏在身上的饑餓小魅魔一口一口地啃食。
剛剛的觸手是最後一根。
耶撒萊恩的身軀隻剩下上半身一點了,皮囊下方流出了類似腸子般的條狀淤泥,祂的神情本該停留在被新娘背叛而呆滞的一刻,但不知何時變得越發癡迷。
娜西沒有等到回應,眼巴巴望向地面,眼眸中映出那些吃剩的碎片,每一塊都蘊藏着浩瀚無邊的信息,積澱着悠久流傳的曆史……都是年幼的祂難以企及的惰性。
祂也想吃。
娜西的身後伸出了無數雙黑色的手,像是饑餓已久一樣,争先恐後地搜羅着掉在地上的殘渣。
那些殘渣往往一撚就碎了。
娜西咽了口唾沫,向諾缇走去,還沒看見那位古老的深淵被蠶食成什麼模樣,就被諾缇攔住了。
“我很餓,祂是我的。”諾缇回頭兇狠地瞪向娜西,嘴中還嚼着一大塊晶狀的髒器,拒絕分享。
“可是我也想吃,我從來沒吃過如此強大的家夥。”娜西說着,沒有理會諾缇的拒絕,伸手去抓他口中銜着的那塊不知是哪裡的器官。
諾缇身體後仰,避開了那隻小手:“我許下的願望是讓祂成為我的食物,而非你的。”
“這裡是我的神國。”
娜西死死地盯住那些寶貴的惰性,祂最初将諾缇當作協助者,默許了他的放縱,但這不代表他可以将自己的“食物”盡數掠奪。
“我想吃祂。”
話音未落,娜西身後的黑手們一擁而上,一部分襲向了諾缇,掐着他的脖頸将其高舉在空中,一部分淹沒了深淵造物的殘骸,不知輕重地糟蹋着那副所剩無幾的皮囊。
諾缇扼住黑手的關節,趁那些手指戳上自己的嘴唇前,将那塊髒器咽了下去,滑過舌苔的觸感和水一般,這令他看向娜西的神情充滿愛憐。
意識到惰性的減少,娜西更為不悅,脖頸上的力道更為沉重,與利爪相似的指節已經嵌入他的皮肉。
諾缇忍住疼痛的嘶聲,問道:“有必要為一抔清水發怒嗎?”
“我沒吃到,我沒吃到。”娜西氣鼓鼓地重複,撲上那具皮囊的黑手越來越多。
諾缇苦笑道:“可是,你甚至沒有實現我的願望。”
娜西一楞,掐着諾缇脖子的手也松了些。
“我不是幫你控制住了祂嗎?”
諾缇扯開脖子上的手,羊蹄踩在了那些在自己身上肆虐的黑手,腦海中回想起那熟悉的雨滴狀花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