芪島因芪根而得名,離了芪根,芪島也就不再是芪島。
事實就是如此,島上的一切都是圍着芪根轉的。
芪根需要較高的海拔,所以芪島的山頭光秃秃的,遠遠看去都是栽種芪根的梯田。
芪根需要優渥的土壤,所以芪島人悉心照料,天天翻土,日日施肥。
芪根需要平和的天氣,所以芪島人信奉掌管瑞兆與氣象的神明——無足商羊,尊敬代代擁有祭司的加護的家族——呼族。
風铎·呼便是現任的祭司。
風铎從年邁的母親那裡接過祭司的位置,管理芪根梯田下方的舞台,每日的清晨與傍晚在台子上為無足商羊獻上祈福之舞,祈求風調雨順,保佑芪根豐産。
他舞姿曼妙,步履輕盈,就像傳說所記載的無足商羊那般翩然起舞。
島民們無不誇贊他的舞姿優美,才華過人,柔美的同時也極具力量感,一舞結束,台下掌聲雷動,其中不乏傾慕者投來豔羨的神情。
這時,比他年幼八歲的妹妹就會跑上台來,遞上清水,為他擦汗。
妹妹名叫雨澤,也擁有祭司的加護,不過天賦比風铎弱上不少,十六歲了才下潛到深度一。
雨澤天生笨手笨腳的,跑上舞台都容易跌倒,但她總會忍着痛站起來,沖風铎笑道:“哥哥,我沒事,你辛苦了!”
祈福之舞的舞蹈難度大,構成多,動作複雜,跳完一支需要将近半小時。風铎學習了十年時間,日複一日地每日練習八小時,才能跳到這種水準。雨澤也想替風铎分擔,也曾試圖加入台下島民自發集結的伴舞隊伍,但她光是跟上動作都費勁,因為她手腳不協調,總是容易順拐。
島民們并未因此厭惡雨澤,相反,非常喜愛,她雖然笨拙,但總想幫上大家的忙。
祭司祈福,商羊保佑,芪根豐産,島民富足,這便構成了芪島的生活,簡單而純粹,快樂而平淡。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奇怪的呢?
好像是從島民想要收獲更多芪根開始。
一條芪根便能保佑船隻不受髒蟄子困擾,商人們看中了商機,大肆宣傳芪根功效,芪根的市價水漲船高,需求不減反增,供貨卻遲遲沒有跟上。
島民們想要芪根豐産,試遍了所有法子,最終還是請求他們敬重的祭司。
“祭司,請再多跳一支舞吧。”
風铎答應了。
“祭司,請你再多跳一支舞吧,感謝商羊大人。”
風铎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祭司,求求您再多跳一支舞吧,我們不能沒有芪根啊。”
一天兩次祈福之舞,一天四次祈福之舞,一天十次祈福之舞……很多時候都是冒雨祈福,即便生病也接着起舞,風铎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一次擡腿仰身的失誤,他不幸扭到了腳,徑直摔下了兩米高的舞台,從那天開始,雨水再未停下。
陰雨連綿的日子不是沒有過,隻是不像現在那麼長久。
祭司倒下了,無人能祈福,島上的“醫生”們都去為風铎看病,盡管島民們再三懇求盡快治好,“醫生”們還是不約而同地給出了需要靜養三個月的建議。
島民們再三确認,近乎騷擾,直到“醫生”們嚴肅警告他們,要是祭司尚未痊愈就祈福很可能會落下終身殘疾,島民這才願意讓風铎安靜休息。
雨澤看見哥哥這樣,即便毫無天資,也開始了練習,總是将自己弄得渾身是傷。
風铎靜養的這段時間,天氣好像從未晴過,天上落下的雨就好像無足商羊為他落下的淚,難得的陰天不過也是淚流幹了一會兒,馬上大雨又會傾盆而下。
“是不是祭司不能跳舞了,商羊大人生氣了?”
“山上爆發了泥石流,又毀了一大片芪根田。”
“今年的芪根收成是最差的,我兒子都想去科賽郡打工了,那家裡的芪根該怎麼辦啊?”
天氣惡劣,災害頻發,梯田坍塌,芪根腐爛,收成銳減。
風铎隻能坐在自家的庭院中,聽着雨天下島民們的埋怨,看着遠處的芪根梯田逐漸荒蕪,雙眼放空,滿心焦慮。
“哥哥,不要擔心,我馬上就學會跳完整支祈福之舞了。”
在一片埋怨聲中,隻有他的妹妹雨澤依然積極。
風铎看着自己的妹妹,她渾身都濕透了,手臂和小腿上的擦傷和淤青總是沒有好過又增添新的。祈福之舞中的高擡腿總是令她摔得很疼,但她卻總是笑着對他說。
“我想幫上大家的忙。”她笑得燦爛,宛若穿透陰雲的一束陽光。
“雨澤,别太勉強自己了,哥哥馬上就能好的。”風铎無奈地看着自己扭傷的腳,内心又再向無足商羊祈禱,商羊大人,馬上就能跳舞了,請你不要再生氣了。
三個月到了,風铎的腿尚未痊愈,光是走路都會發抖。
島民們卻再也等不了了,他們擠破了庭院,嚷嚷着一定要舉行慶典,雨澤站了出來,擋在他的身前。
“哥哥,我終于能跳完一整支舞了,你一定要來看我跳舞啊。”
她練習了那麼久,總算像模像樣了一點。
她在島民的簇擁下站上了舞台,笨拙地踩着小碎步,擡腿仰身,張開雙臂,模仿神話中那隻無骨的鳥兒,跳向自己的極限。
可是,雨一直在下。
“不要再跳了……”風铎跪坐在伴舞的隊伍中,嘶聲喃吶。
她淋着雨,一直在跳,沒有停歇。
“你已經做得很棒了,雨澤。”風铎拖拽着受傷的腿,想去阻止,可伴舞的隊伍攔住了他,他無法挪動半分。
她一直在跳,直到雨水浸濕了舞台,她在一聲驚呼中從濕滑的舞台上摔落。
“雨澤?”
他的妹妹倒在積水裡,一動不動。
雨卻在此時停了,厚厚的積雲終于散開,芪島迎來了久違的陽光。
島民們歡呼雀躍,他們跳起來舞來,開始了遊行,他的妹妹就在舞台前的積水裡躺着,被他們濺起的塵土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