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沙鷗”是洛城大廈最高層的飯店,據說坐那裡可以俯瞰整個大都市的夜景,吃一頓晚餐大概要五位數。
“诶?去那裡?真的嗎?會不會太——”
“不會。”
“啊啊啊,謝謝你,真的好謝謝你,你是除我爸媽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不對,我爸媽對我也沒這麼好過!”
林熒熒的聲音欣喜得在發顫。
“是嗎?”金惑輕笑了聲,“你還真容易滿足啊。以前我有個認識的人也——”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沒有繼續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以前你怎麼了?”
林熒熒問。
“沒什麼。”金惑像是如釋重負地深呼了一口氣,聲音放輕,很溫柔,“過去的都過去了。柏沉說得對,是該往前跨一步了。我這兩天想了很久,林熒熒,我覺得我們也許挺合适的,要不要——”
我剛好踩在假山下的台階上,腳踝碰到一團柔軟的觸感時,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隻不知何時溜過來的黑貓。
我大概是少有的怕貓的碳基生物,心下一緊,下意識一避,一腳踏空,整個人往下栽去,一直摔到了台階下,還好及時扶住了旁邊的大石頭才沒有繼續往下栽。
“喵~”
那黑貓受到了驚吓,倏地一聲跑走了。
金惑那邊的說話聲戛然而止。他們似乎朝這邊走過來。
未防被發現,我立即躲到了假山右側,借着樹影的掩映,拖着扭到了的腳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方才那一刻,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金惑聽起來似乎想與林熒熒正式交往,這就意味着她會是他的第一個公開的戀人。
林熒熒說,金惑是比她父母還要對她好的人。
少年時候,我也曾對他說過類似的話。那夜,他還對月發誓,說從現在起,他要成為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他會說到做到。
男人的承諾真的和狗叫沒任何區别啊……
上次,我患了心肌炎進醫院,在電話裡聽到他那麼冷淡的反應,對他便已心灰意冷。
我知道,曾經那個熱烈愛着我的少年已經不見了。
他會用同樣的好,不,也許是加倍的好愛着其他人,我再念念不忘便隻會困在一座監牢中。
所以,我要跨過那段礙口。
前一段時間,我誤以為我成長了,不論他怎麼忽視我、擠兌我、冷漠待我,我都沒有再像剛重逢時那般難過了。
我開始接受時過境遷的事實,也不斷嘗試結識新的人,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
我認識了江映澤,将來我還會認識更多的人,讓他們填滿我的人生。
可是、可是,狼狽逃走的時候,我為什麼那麼難過呢?
我意識到,與金惑少年時的那段戀情,是我最珍貴最不能忘懷的回憶,它曾治愈着我的少年時代,也将統治着接下來我很長的一段人生。
然而,它在金惑的人生中又算什麼呢?
也許是一段見不得光的曆史,永遠不會被公開,甚至不被承認。
他将會有真正公開的戀人,被所有人祝福的戀人,也許還有第二段,第三段……它們都能在陽光下飽滿地,健康地,旺盛地生長,隻有我的那段,隻合被丢在黴濕的陰暗的雨中,就好像被鎖在海底的鏽蝕箱子。
逃回到先前的山間回廊的時候,我腳疼得不行,又不敢揉捏。江映澤回來後顯得心神不甯,發現我腳崴了後讓我脫給他看。
“現在不處理,到晚上很容易腫,走不了路,要不我們直接回去?不逛了,送你去醫院。”
“對不起。我是不是讓你很掃興?”
方才那股難過還是難以釋去,我知道此刻我痛的不是腳,而是心髒。
“你這是哪裡話——嗯?怎麼了,眼睛怎麼紅了?痛得受不了嗎?”
江映澤時不時看看手機,臉上難得顯出煩躁不安的神情,對上我反複察看他臉色的眼神,他這才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地将手機放回褲兜裡:“你怎麼哭了?”
“是太痛了嗎?我弟弟也挺愛哭的。我理解。”他心不在焉地說着,“你在這等會兒,我去看看旁邊的店裡有沒有冷敷的東西。”
我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如果沒記錯,商店應該在我們這個位置的右邊,不在左邊。我猜,他遇到什麼事了,繼續打電話協商去了吧。
江映澤剛走,我試着起身,獨自走了幾步,完全不行,純粹變成單腳跳了。
正苦苦捱住痛的時候,一個很清亮的聲音喊住我:“學長!”
我回頭,但沒看見人影,又張望了一番,才發現林熒熒在我頭頂之上的離我十來米的涼亭中。
從那個位置會很好地俯瞰我這裡。但金惑不在她身邊。
她指了指手機,我打開一看,是她發來的消息:“今天金惑學長差點要向我說些什麼了,可他又沒說——哎,真怪那隻黑貓!而且那時候好像有人偷聽我們說話,惡心死了,他想說的話全被打斷了!我真想詛咒那人摔斷腿!”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紅腫的腳,違心地給她發了個安慰的表情包。
“對了,方才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是朋友。”
“哦,我還以為是男朋友呢。上次你不是坐過金惑學長車嘛,你們應該認識吧,但我好像沒看到你們說過話,不熟嗎?剛剛我想叫住你,但金惑學長一直闆着臉,好像變得很不高興,我就算了,等我回去單獨找你哈~”
“好。”
江映澤如我預期的空手而歸。
很快,他又接到了一個電話,說是他的姐姐打來的,他的母親剛剛在衛生間摔倒了,現在被緊急送往醫院,情況不太樂觀。
他看起來臉色大變,瞬間冷汗涔涔。
我最是知道老年人摔倒的後果,嚴重的會有生命危險,便讓他趕緊過去,告訴他這邊離山腳不遠,我的崴腳隻是小傷,叫他不要擔心,我待會買個拐杖去山腳,再打車回去。
再不濟我會打電話叫救援人員上來。
“實在對不起,今天特殊情況,小葉,很抱歉。”
他快速向我道歉了幾句,急匆匆走了。
我坐在原地。這裡是半山腰,到山腳還有一段不太近的距離,我苦惱着,難道我要一直單腳跳下去?
腳越來越痛了,小腿和膝蓋也感到脹痛無比,試圖單腳跳着去買拐杖,但這裡是山路,崎岖不平,根本行不通。
坐了會兒,正愁苦着該如何行動時,身後一個聲音緩緩道:“你是要在這裡坐到晚上嗎?”
回頭,金惑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猜他此刻肯定隻想嘲笑我,低着頭,不太想說話。
他那邊也很沉默。
明明陽光很燦爛,可圍繞我們周身的又是那種陰霾叢生的氛圍。
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我先開口了:“看在過去的份兒上,你能去幫我買個拐杖嗎?可能不太好買,也許有點遠,辛苦了。”
習慣性地迎接他接下來的奚落,等待那些語言砸下來,反正我有求于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結果,我聽見耳邊有個很冷淡的聲音說:“我背你,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