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那玩偶上移開目光,意味不明地說:“挺會養魚的嘛。”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我沒拆并不是因為太寶貝,而是覺得沒必要,又覺得都接受了人家的禮物,又何必辯駁。當了婊子立牌坊。
空氣忽然沉默。
大概是嫌太悶熱,金惑将外套脫下來,搭在我的椅背上,手輕輕叩了叩,目光散漫地掃過我的書桌。
上面除了一台一體機和一個杯子以及各種書,什麼都沒有。
“書呆子。”
他總結似地陳詞。
周韻傑邊打遊戲邊偏頭:“金老大,你看他的東西是不是都整潔得過分了?又愛幹淨,又喜歡玩偶,還那麼文靜,說實話,我有時候都覺得他應該投胎去當女的——啧啧,那個姓江的又是送他花,又是送玩偶,還天天晚上給他打電話,打到十一二點,要不是葉樞念是男的,我都以為人家要追他了。”
“難道不是嗎?”
金惑涼涼地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瞳孔驟縮。
“天天晚上打到十一二點,看來我誤會你了,我還以為你隻會滿腦子學習呢。”
他又剜了我一眼。
“不過,可惜的是,狩獵人在沒真正到手之前,往往總是表演得很有耐心。”
“沒有到十一二點,就是偶爾打一次,隻是因為我那時候才有時間。周韻傑誇張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愛吹牛皮。”
我反駁道,要不是隻能單腳行動,恨不能上前去踢周韻傑一腳。
偏偏這厮一說完就戴上耳機繼續打遊戲,根本不知道他掀起了多大風暴。
金惑卻不聽我的辯解:“不過,這追人的成本也太低了吧?連錢都舍不得花,隻會打一些沒意義的電話,提供一些所謂的情緒價值,我還以為隻有小女生才會吃這套呢。”
“一束花、一個玩偶,一些浪費時間的電話,這樣就拿下了,加起來最多上千塊,怎麼說也得送些香奈兒和巴寶莉什麼的吧,你覺得呢?”
他又用一種玩味的目光看着我,背我下山時候的那種溫柔稍縱即逝,又恢複了重逢初期的滿嘴諷刺了。
我看着外面斜飄進來的雨,密密麻麻,都砸到臉上了。
原來這人心和天氣一樣嬗變。
“他沒有追我,我也沒有被他拿下,我們隻是朋友。”
我心累地轉身避雨:“你不要随口造謠我和他的關系。”
身後,金惑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嗤聲,仿佛覺得我的解釋很可笑。
周韻傑戴着耳機,偶爾會摘下來聽我們說話,也就撿幾句無關緊要的聽到了。他完全沒意識到我兩在對峙,臉又朝向我,繼續逼叨。
“哎,說真話,葉樞念,其實連我都覺得有時候跟你相處像跟女孩處似的。我都不敢在你面前開黃腔,趙有橋和孫吳巍我就敢,我們三個說話就比較随便,在你面前就莫名其妙不好意思滿嘴‘他媽的’了~”
“我有時候想,這到底是我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啊?”他低頭去操作電腦,順口問金惑,“金老大,你覺得呢?”
趙有橋和孫吳巍是宿舍裡的另兩名男生。
一個是頭發天生自來卷的大胖子,另一個是戴眼鏡的高高瘦瘦的闆寸男,都是直男。
金惑低頭,像玩卡牌似地轉着手中的打火機,頭都沒擡:“他的問題。”
“養的魚兒太差勁,就擡高不了身價,顯得廉價。還是挑挑吧,眼睛長那麼大有什麼用?逮到一個四處撒網的垃圾還以為撿到寶了。好歹也去一把質檢中心吧?不然最後被白白玩了,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他坐在我的椅子上,手指輕叩着桌面,姿态散漫但言語處處機鋒。
“是嗎?自己都快有一整片海了,浪花一翻,遍地是魚兒,卻盯着别人的水溝數到底有幾條魚,這才是最恬不知恥的吧?”
我見他開口閉口諷刺我眼大漏光,說我廉價,斷定江映澤想玩我,忍不住針鋒相對。
如果我和江映澤來往是養魚兒,那他和那些女生是什麼呢?扶貧慈善家嗎?
金惑見我回嘴,虛着眸,冷哼了聲,又把方才的打火機抛起來,視線随着打火機忽上忽下,瞳孔中的光點忽明忽滅。
他占了我的位置,我便隻好靠在床鋪的梯子上,還吊着半隻腿。
周韻傑隻聽了金惑的半截話,認定自己找到了知音,把鍵盤敲得噼裡啪啦響。
“是吧,是吧,葉樞念,我就知道是你的問題。男生嘛,不就是該勾肩搭背,互相叫父子,一起看片,一起讨論女生,但你完全不參與,簡直是個異類,小心被寝室孤立哦,哈哈~”
他又壓低聲音對金惑說:“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們三個人一起看片,喊他看,結果他就掃了眼,一下子臉色就變了,看起來好像被吓到了,瞬間變白,狠狠瞪着我們。太搞笑了,你是沒看到,我第一次看到有男的對動作片是這種反應。”
“他沒吐?”
金惑似乎想到了什麼,随口道。
“沒吐,就是一臉慘白地盯着我們,搞笑得不得了,哈哈哈哈!”
周韻傑大概回憶起了那天糊弄我看片的場景,得意得居然拍桌子。
我懶得跟這兩個神經病糾纏,準備去拿儲物箱上放着的一本書。
但那儲物箱在我的床之上,我一隻腳上了梯子之後,另一條腿正好是傷腳,不能着力,便隻好這樣站着,伸手去夠。
可惜手又不夠長,夠了半天,毫無辦法,還在上面站得搖搖晃晃。
回頭,金惑正閑散地翹着我的椅子腳,轉來轉去,令椅子發出“吱”的聲音,坐得很吊兒郎當,是一副絕不可能動身的花花公子做派。
我隻好轉向周韻傑:“周韻傑,幫我拿一下書,我夠不着。”
“叫金老大幫你拿呗,我這一把沒打完。”
他根本不擡頭。
我又看了看金惑。他幹脆低頭去了,又開始轉起方才那個據說四位數的打火機,轉得優哉遊哉,無比娴熟,修長的手指仿佛在熨貼情人。
我隻好跳下來,準備去陽台拿個衣架夠。
周韻傑這厮,叫他幹活的時候永遠沒空,但嘚啵起人來卻是沒完沒了。
他方才得到了金惑的支持後越發放肆了,認定他們是統一戰線的人,又開始數落我:“哎,金老大,你是不知道,葉樞念的習慣我們其他三個人都受不了,他桌子上一點異味都沒有,衣櫃擦得比我的臉還光亮,一天還要收拾好幾趟,這是男人會幹的事嘛!”
“而且,他這人除了讀書外就沒其他愛好了,籃球足球統統沒有,不看片就算了,我就沒看到他在宿舍玩遊戲,你說怪不怪?”
“我都懷疑他是古代讀書人穿越過來了,一點不像個當代年輕人。”
“是不會玩吧?沒看他手機都像老人機嗎?”
金惑聳聳肩,嘴角抽了抽。
我确實不擅長遊戲,隻好不回他。
這時,我手機響了,一看,是江映澤的。
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居然偷偷看了金惑一眼,沒想到正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
是那種看起來沒什麼壓迫力,很散漫,但無端讓人覺得緊張的目光。
我縮了縮脖子,立馬轉身,若無其事地往還在飄雨的陽台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