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語聲皆戛然而止，所有眼睛的目光都凝聚在王娡的臉上，比大燈還要灼人，仿佛要透過她的皮肉，直抵她的内心。

心智堅毅如王娡都不由倒退一步。她垂下頭，一眼就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她就像第一次看清這雙手一樣。這曾經是一雙細如柔荑的纖纖玉手，腕如春雪聚，指如玉筍芽，可不知何時，手上的肌理變得松弛，皺紋慢慢爬上來，棕褐色的斑點密布，就連指甲也變得黯淡無光，即使以朱砂染甲，也擋不住老态。她也曾青春過，她也曾是名噪一時的美人！她曾經活得那般光彩熱烈，當然想繼續這麼活下去！

什麼萬古流芳，建廟祭祀，這麼多年，她早就看明白了，隻要有權有勢，多得是人歌功頌德，可要是身上沒有真能為，即便獲了身前身後名，也一樣轉瞬即逝！至于這些臣子乃至所有凡人的看法，她更是毫不在意，等她成了神仙，自會寬容大度，不與蝼蟻一般見識。唯一讓她猶豫的隻有一點，這是否又是瀛主的圈套？

在一片焦灼中，導演系統不住地打量王娡的神色，它在神識中傳音：“你到底想幹嘛，這真的、真的能行嗎！她肯定會選擇要法力，可你要怎麼給她法力？”

挽波道：“逆天而行，必受懲戒。天帝懲戒不了我，那就隻能拿我在意的人開刀了。這樣一來，誰還敢讓我再動神力？”

她目視劉徹，眼中一片平和。

導演系統在心中默默替劉徹點蠟，好好一個皇帝，怎麼混得像古早文的女主一樣，都說瀛主愛他，結果混得最慘的也是他！

導演系統又心念一轉：“不對啊，以王娡往日的作風，肯定不可能為了什麼蒼生福祉放棄一切，但萬一她不相信你，還是選擇相信‘張良’的話呢！”

挽波道：“那不是正好，那我就索性憤然出手，又遭天帝懲戒，最後還是拿寶貝弟弟開刀羅。”

導演系統道：“……啊這。”等于對劉徹來說，橫豎都玩完是吧！

劉徹可聽不見瀛主心中的算盤珠子，他還在思索挽波的那句話：“壞了天條，對本座也有好處，至少對這個幾個蠢蛋來說，身上的桎梏會被削弱。”

他急需驗證自己的猜測，更要為王娡添上一把火：“依姐姐所言，莫不是一旦有法不依，天條的威嚴就會減弱，對我等的壓制也會減輕？”

挽波揚眉：“還不算太蠢。”

劉徹先是一喜，又道：“可姐姐若直接助母後獲神通，是否也要承擔逆天而行的後果？”

挽波一哂：“是張良先允諾凡人長生，本座方順水推舟。若說逆天而行，也得他和他背後的人先來，不是嗎？”

劉徹眼前一亮，他看向了王娡，一言不發。而王娡的雙目，似有火星在燃燒。她身側的田蚡、王信等人也做出了自己的抉擇。他們已有人間富貴，要這治水之道有何用？還不如讓大姐去求個神通。等大姐學會了，還不是得教給他們。畢竟她一個女流之輩，家裡怎能少了兄弟護持！

田蚡連裝都懶得裝：“大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汲黯見狀長歎一聲：“肉食者鄙。”終歸是隻顧自己。

更多的人卻是默不作聲，隻在心底抱怨不休。竊鈎者誅，竊國者諸侯，就是這麼個道理。

話語剛落，王娡就已經伏在挽波身前，再無适才做母親的範。她聲音從未這麼響亮過：“懇請瀛主贈我法力。”

挽波展顔：“如你所願。”

她輕輕招手，一行墨字便從王娡身上飛出，正是張良手迹！隻見，瀛主在“長生不死”這四字上輕點，墨字登時泛起金光，直沖雲霄。而滄溟珠也在此時重出江湖，光暈流淌在王娡周身，她裙裾飄飄，隻覺渾身發熱。

她正恍惚間，就聽到衆人的驚呼。田蚡指着她的頭頂，張大了嘴。王娡一愣，忙仰頭去看看。在她頭頂不知何時浮現了一個虛影，那是一個顔丹鬓綠的美人，上身豐肌玉骨，下身卻是一條魚尾，其容貌舉止，分外眼熟。王娡正疑惑間，大哥王信就叫道：“妹妹，這是你，這是你啊！”

王娡一怔，她定定地看向挽波。挽波道：“這是過去的你，也是未來的你。”

狂喜如潮水一般将她湮沒，飄渺的樂聲也在适時響起。頭頂的美人益發笑靥如花，她身姿袅娜，離王娡越來越近。王娡陶陶欲醉，她已張開了雙臂，仰面朝上，似要與美人合二為一。

就在她觸及美人的那一瞬，眼前景物驟然一變，待她再次回過神時，竟已置身波濤之中！頭頂星河浩瀚，身下碧海萬頃，畏懼、驚喜齊齊湧上來。她忙四處搜尋，直至看到挽波的身影，方長舒一口氣。

她殷切道：“瀛主，我這是已然褪去凡胎？！”

挽波正待欲答時，一道仙光飛馳而來，落地時化作一個面如冠玉，豐姿标緻的道者。道者疾呼道：“良拜見瀛主 ，還請瀛主收手！”

留侯張良！他果然是唬她的，居然還親自趕來阻止。王娡心中一陣驚惶，卻見挽波非但不停手，反而繼續加大法力輸出，口中還譏诮道：“留侯來得可真是快。怎麼，你能做初一，本座就不能做十五？”

王娡大喜，她曾經萬分厭惡挽波的傲慢，現下卻無比慶幸。幸好這位八瀛之主眼高于頂，誰都不放在眼底，為了給天帝添堵，什麼都做得出來。她隻覺身子越來越輕，一股熱流從頭頂湧下，如置身溫泉之中。她隻覺牙龈發癢，一摸才發現她竟生出了獠牙！

王娡心中湧現惶恐，怎麼會這樣！

張良見狀越發愠怒：“明面上是賜人神通，實際卻是将人化鲛。鲛人靠誘人入海，吞噬血肉為生，實乃兇獸。人獸有别乃天律，瀛主這般肆意妄為，就不怕遭天道反噬嗎？”

挽波大笑：“本座是以你的真言為基施法，王娡德行不足，無法成仙，你要踐諾，就隻能鑽空子。本座不過是在你的法咒上推了一吧，讓她成為海中的鲛人，即便壽元盡後，也能從泡沫中重生。這要真有反噬，你以為你能逃脫？别忘了，本座可非天界之神，不必守你們臭規矩！”

王娡在聽見泡沫中重生之語，就是一僵。她不斷撫觸着自己的凝脂肌膚，獠牙利爪，眼中掙紮之色大增。

張良被堵得一窒，半晌方道：“您是一界之主，自是不必守。良隻能去找需守規矩的人說理了。”

王娡隻覺心漏跳了一拍，待她再次睜開眼時，驚覺自己居然又回到了未央宮中。周圍亂糟糟一片，哭喊聲、驚叫聲，此起彼伏。她顧不得其他，慌亂去打量自己的身軀，卻發現依然是垂垂老朽，病痛仍在。要是從未得到，也就徹底死心了。可她适才剛體驗過重返青春，又豈能輕易釋懷。

她尖叫出聲：“怎麼會這樣！瀛主呢，瀛主呢？！她在騙我！我明明都已經褪去凡胎了！”

導演系統見狀大驚失色：“我靠，怎麼回事，不是已經告訴她鲛人靠吃人肉為生了？她怎麼一點兒排斥都沒有，反而還很想變的樣子。”

挽波亦驚訝片刻 ，随即了然：“不愧是天下最大的地主婆，吃人已是司空見慣，幸好還有後招。”

王娡正歇斯底裡地叫嚷間，她的三個兄弟忙撲了上來，捂住她的嘴。

田蚡急急忙忙道：“大姐，快别說了！若再惹惱了瀛主，隻怕保命都難。”

王信道：“是徹兒出事了！你快看！”

王娡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未央宮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碩大無朋的琉璃罩，将殿頂都頂出了一個窟窿 ，其中波光粼粼，似有水在流動。其中若沒有被憋得面色紫脹的劉徹，一定可稱奇觀。

王娡驚得魂不附體：“這，這是怎麼了？”

田勝唉聲歎氣：“我們就隻看到一道光閃過，之後你和瀛主就都不見了。道延仙人說，你們已至虛空之海，他老人家正向我們解釋虛空之海是何物時，空中就突然落下了這個罩子，一下就把陛下罩了進去！”

田蚡道：“而且怎麼打都打不開！”

所有武将、侍衛都手持刀兵拼命敲擊，就連文官也站在外圍射箭，可縱使他們敲得虎口發麻，寶劍卷刃，也無濟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