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已經問完,夜色深濃,似乎也該到了客人告辭的時刻。
居清绮自蒲團上站起身來,親自提燈送伯星白出門。
垂虹之淵的天上有閃亮的星河,銀芒璀璨,如漫天的銀色砂礫被随便地灑在華貴的黑色絨幕上。
在這樣明亮的光芒下走動,根本不需要任何多餘的燈燭光芒。
居清绮信手将手中燈籠滅去,與伯星白一同穿過廣闊庭院。山中的長夜,露重霧濕,草木散發出格外幽深清涼的香氣,與白日相比,頗為不同。
伯星白靜默着,在走出庭院之前,忽地站定腳步,并不立刻作别。
他沉思着說:“我還有一事,不知道明和真人能為我解憂否。”
“我并非萬事皆明。”居清绮溫和地答道,“但伯真人不妨一問。”
伯星白望着他的眼睛,鄭重道:“人非天,豈能事事皆知。我隻要求明和真人一件事。”
他的眼睛在漫天的星輝照射下,顯得分外光華明徹,但又鎮定的過分,像是兩塊冰。
伯星白說:“明和真人若不回答我,也請讓我明白,究竟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居清绮沒有想到他這樣說,微微一怔,随即偏過一點頭去,微笑起來。
他青色的衣袖在風中飄動着,笑答:“好。”
伯星白得了他這一句答複,于是緩緩道:“當今之世,高人修士真有轉世的可能嗎?”
居清绮實在沒想到他要問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問題。
難怪他方才有那樣的要求。
居清绮收斂起笑容來,淡淡道:“我不知道。”
伯星白用那雙冷靜的眼眸看他。
“隻怕真人有所隐瞞吧。”
“并沒有。”居清绮搖頭。
他略一抿唇,神态已然變得分外嚴肅,而且高渺。
他說:“伯真人,我已經答應了你,就不會出爾反爾,将承諾背棄掉。你疑心太重,實在令我惱怒。”
“我實在不想再與你說話。”
他本想要多說一些什麼,又覺得意興闌珊。對于與己不合的人再說一句都是多餘,幹脆直接轉身,拂袖離開。
但伯星白攔住他的去路。
白色的身影擋在他的路前。即使是當面受到嚴重的斥責,他仍然神情不改,隻用明燈一樣的眼光,投在居清绮的面上。
他人的言論對他好像毫無影響,激不起任何感情的波動。伯星白全心全意,不惱怒也不慚愧,隻是追逐自己的目标,并且一定要得到答案。
他笃定地說:“我相信明和真人确實“不知道”。但是明和真人顯然還有一些該說的話,沒有對我說。”
“如果省略過程而隻說結果,我的問題就完全失去意義。”伯星白毫不退讓,迎着居清绮的目光,說:“明和真人給我的答案,就仿佛隻告訴我這世間從未有人飛升過,所以修真之路也就是一條死路——當然不是,我與真人都知道這不對。”
修真之路艱險重重,從古至今,從未有人成功飛升天外,但修仙之士也從未斷絕。或許走到盡頭無人能解開迷局,可在這之前很長很長的階段,從練氣到築基,再到金丹元嬰……每一步仍有章法可循,修士偉力也仍與凡人有别。
伯星白道:“我隻是希望明和真人不要敷衍我,如此而已。”
“還是說,不知道的背後,隐藏的就是不能說?”
他的問話步步緊逼,但神容頗為冷靜。語氣也是平靜的,然而帶來鋒芒畢露的壓力。
居清绮注目于他,忽然一擺拂塵,面無表情道:“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其實有點像他?”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但在場的兩個人,顯然都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