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艾終于走到伯星白的面前來。
伯星白将目光凝定他。在滿空盈滿的歡笑與祝福中,和風熙暖,眼前人有熟悉的面孔,風采依舊,周身劍氣如流光回轉,因此在風中加入一點别樣的壓迫,猶如劍鋒所對。
容艾對他露出微笑,向前更進一步地趨近他。
他每進一步,伯星白就愈發感到那種清而厲的劍鋒氣質,猶如實質,向他正面迎來。他因此感到無限的清醒,而同時,又感到隐約之中,如出一轍的劍道真氣環繞在旁,每一步又都使他感到融洽的相合與沉迷。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伯星白并不貪戀先師的遺存,他甚至沒有見過那位名叫封星江的道人究竟是何模樣,也不會自私偏狹到将一切可以提升修為的寶物,都非要用在自己的身上。容艾一向因平庸的資質和修為郁結,他比伯星白更需要這一遺物的幫助,他也遠比伯星白更為适合。
因為這樣——
伯星白伸出手去,握住容艾的手腕,将他拉至自己的身邊,與自己并肩而立。
在盛大的儀式裡,他因此向整個修真界宣告,這個人将成為自己的道侶,十分笃定,不可動搖。
足夠熟悉的故人面貌,也終于擁有了足夠銳意的劍的氣息。因此,他自幼選定的那個人增加了足夠厚度,更加确定,更加真實,不再隻像是脆弱的美人紙殼,裝着貧瘠的靈魂。
他有了劍,也就有了靈。如同黯淡的鏽蝕之鐵,有了鋒刃輝光,自然就有了明耀氣派。從他的身上,可以更多的窺見寶劍明光應該有的模樣,由此可當暢想,也可做懷念。
舊人舊物都難尋,能尋到可堪寄托的,已是命運的垂愛與厚憐。伯星白于是覺得再沒什麼後悔,也沒什麼值得抱怨的。
一定要說的話,他很感激。
總好過自己空對着回憶。
容艾擡起面龐,向他微笑,伯星白也回他以微笑。他們手牽着手站在一起,周圍于是爆發出善意的歡呼與笑聲。四下禮物傾瀉如雨,來參與這場道侶大典的客人們,紛紛向他們投擲自己為這場盛典特意攜來的、各色美麗可愛的小小贈禮。
真正貴重的禮物,自然早在适當的場合被交付。但修真界裡難得有這樣的盛景盛會,應當多添許多的奇思妙想,與歡采祝賀。有人投下許多的花瓣,一些绫羅,一些彩帶,滿匣的明珠,豔麗明耀的寶石,一些構思精巧的煉物器具,甚至夾雜有一些劍符與祝福的咒箓。香氣如水,盈盈散開,四下靈光氤氲,花色如霰,好一片滿天映彩,邈渺綿綿。
即使容艾一向自礙于聲名,處處都需矜情作态,不使自己被他人看輕。此時也仍然被這難得的歡慶美景所震撼動搖,雙目明亮,顯露出歡喜雀躍的神态。注目四空,一手緊攥着伯星白,不加掩飾的流露出被這歡慶的盛典所傾倒的神色。
為了不使人看輕,他一貫表現得對什麼事物都不甚上心,做出淡淡姿态,此番真情流露,可見他終于感到安心。
他得到了傍身的修為,還有伯星白道侶的地位。真正的與他站在一起,而不是隻做他人口中有實無名的那一位。
他因此得到安全的感覺,終于可以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裡,放心的流露出自己一點真實的感覺。興高采烈,真正像是一個年輕人的模樣。
伯星白見他高興,微微笑了,用手拂一拂他的額發,将他發間沾染的一點花瓣拿掉。
容艾高興,他也就高興了。浮生歡樂幾何,能有這樣真心快樂的時刻,理應慶祝,還有珍惜。
任何人能有這樣開心的時刻,都應該被祝福,還有被守護。因為這樣的時刻實在難有,伯星白本人就不曾有過。
鋪天蓋地的香氛與閃亮中,有一方精巧香盒,不偏不倚,自天中正正掉落下來,穿過無數飄蕩的花朵彩綢,與幾方寶石晶珠在空中相撞,搖搖蕩蕩,在空中的禮物洋流中漂浮。它的外觀看來是頗為無害的,但自然攜帶一種特殊的氣息,使人不得不注意它。
伯星白當然注意到這一點,因為這方并不過分起眼的香盒上,存有一點古老的氣息。
事實上簡直太過堂皇招搖,混在成群的輕薄贈禮中,古舊氣息如此明顯,令他想要忽略也不能。
他一伸手,将那方盒子召至手中。外形混在成群的禮物中幾乎毫不顯眼,但是氣息猶如風中火燭,拿在手裡,能感到盒中封印,氣息沉黯,隐隐試圖搖蕩心魄。
伯星白修為深厚,靈台清明,不會被它侵蝕精神,卻感到一陣似曾相識的熟悉。
容艾依舊興緻高昂,感受到他的動作,偎過來好奇打量。上面傳來一陣熟悉的感覺,他感到好奇,不由咦了一聲,不假思索想要伸手觸碰。
伯星白擋住他的手,容艾不由一愣。
此時天幕之中,流彩溢光的禮物屏障已然漸漸平息下來。明珠堕地,鮮花錦繡,隻剩一點輕薄的彩帶與花瓣,仍舊在空中自在悠遊的漂浮。伯星白将手中舊盒舉起,将目光投向談風宸所在的樓閣。
他說:“不知道天樞池送我的是什麼?”
他問話的聲音很沉穩,沒有什麼責難和诘問的意思,但還是使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盯上談風宸所在的地方。
談風宸從樓閣中走出來,一直走到天台上。手憑欄杆,面對一種人族修士的目光,泰然自若,仿佛身在自家門庭。
他說:“是從古老遺址裡發現的一點小玩意兒。盒中之物,我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但發現時自有文字附注,說此物中封存遠古時期第一美人的風姿,但以此物,流傳下來可做天下美人的鏡鑒。”
他微微一笑,迎着許多目光,道:“我思來想去,覺得沒有比它更适合做慶典賀禮的了。想來此時的天下,若将望星閣主除去,便再也沒有堪稱美人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