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伊洛林是個充滿趣味的過程。

人的第一視角總是對自己的處境有所偏差，伊洛林很聰明，但他的聰明僅限于——像個成年人一樣。

第一次這麼意識到是因為他太過于安分守己。伊洛林總是天然地知道自己該遵守什麼規則，比如吃飯的時候不要講話，拒絕不了的事情不要拒絕，對強者服從，接受自己的現狀。他甚至不挑食，除了調味用的生姜他會猶豫着在碗裡放很久，才會一點一點，不情不願地吃進去。他甚至都沒有問，能不能不吃，真是一個乖巧的孩子。

因為知道自己無法反抗所以低頭接受，哪怕眼裡有不滿也有抵觸，糾結許久話到嘴邊卻隻順從的消失殆盡。

這很好，揍敵客家需要這樣識時務的人。

這也不好，伊爾迷教他說話可不是隻為了讓他做個啞巴。

“不喜歡姜？”

不，還有刺激性的調味品，他的口味很清淡，這也是一件好事。

這種事情不需要伊洛林回答，能夠很直接地觀察到。

清淡的食物他會在五分鐘内吃完，而重口味的食物則需要十分鐘以上。

伊洛林被詢問時充滿了驚疑不定，他在反思，這也很好，這孩子遇到任何事情第一件事就是反思自己，而不是轉移注意力或者欲蓋彌彰，伊爾迷很欣賞他這樣的性格。鼓足勇氣一般，伊洛林點了點頭，伊爾迷摸了摸他的發頂，感受柔軟的頭發在掌心裡的觸感。

“好，我知道了。”

伊洛林沒能再吃到一口姜，因為伊爾迷讓人将必要的姜都打成了汁加入調味中，這種調味品使用得不算少，伊洛林既然不喜歡吃掉，換個方式喝掉也一樣。伊爾迷觀察到，伊洛林吃飯的時候速度增快了些許，這個方法是切實際而有效的。

伊爾迷其實很忙碌，這麼說的話大概沒什麼人信，因為雖然他不是一直都在，但他總會突然的出現，零碎的出現。

因為他記挂着家中的孩子。

他的弟弟——糜稽的訓練得加強，奇犽的訓練得參加，亞路嘉的身體情況得查看。

他是個忙碌的哥哥，因為他是所有人的哥哥。

因此特别讓人省心的伊洛林便不由自主地讓伊爾迷心生寬慰，這孩子從來不多嘴多舌，他從來就這麼安靜，雖然伊爾迷不是很滿意他和啞巴一樣，一年到頭說不上兩句話，隻是用搖頭和點頭做示意。就像是……就像是他害怕外界，所以不願意開口，就好像一開口就會融入其中一樣。很奇妙，他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伊洛林會自己學習，讀書寫字，念卡片時隻是唇瓣微微翕動，重複兩三次，會了再放下，他會學習到自己完全掌握為止，雖然他從不使用，但他一直在聽。

他聽梧桐和下人們的聊天，聽傭人們忙忙碌碌的聲音。

他會從這些人的話語裡獲取信息，将自己幼兒的身份利用到極緻，誰會覺得一個一歲多兩歲的孩子，在偷聽？他隻是專注地讀書而已，僅此而已。

伊洛林，這也是優點呢。

但伊洛林也很愛發呆，他時常會愣住很久，像是頭腦空白。瞳孔渙散着，身體維持一個動作，僵硬住很久之後才會逐漸蘇醒，像靈魂還不太适應自己所在的地方。他自己從不知道，這太新鮮了，難道他不清楚自己在家裡每個角落都能躺下睡着，是一個很令人好奇的行為嗎？

怎麼做到的呢。

晚上不睡覺，白天碎片化地睡覺，或許隻是睡了幾秒鐘，或許幾分鐘，最長的一次從白天到黑夜，他甚至沒能注意到自己錯過的時間。

伊爾迷不得不加派人手，難得調配了幾個監控。

這不是為了别的，也不是他讓伊爾迷為難了，增加了工作量，而是伊爾迷認為自己應該多多觀察這種行為。照顧伊洛林日常行為的管家被他摁住，無法上報不正常的行為，席巴或多或少知道，但是管家們之間從來不是一個派系，他們的主人偶爾也會鬧矛盾，鬧矛盾的時候就需要他們全力以赴去行動——主人們不能互相殘殺，但他們使喚手底下人的時候，可沒說不能見血。

監控是方便伊爾迷不在家的時候，随時随地開啟手機查看伊洛林在幹什麼。

今天的牛奶也喝進去了，甚至沒抱怨裡頭有毒，聰明的拖了個枕頭在一邊，暈過去的時候就砸在枕頭上，安靜地睡了。伊爾迷還是遺憾，他想要聽伊洛林說話來着，聽他叫哥哥是一件享受的事，他那不确定又不安的神情，狗狗祟祟偷做自己的事情被發現的下意識遮掩，都很讓人覺得，強迫他是件美妙的事情。

一定有人這樣做過，這樣對他做過，所以他才會下意識地知道别人會怎麼強迫自己。

還是有一些遺憾，自己并沒有從他真正脆弱年幼的時候開始養育，伊爾迷感覺自己還是不夠滿足。

伊洛林還很喜歡錢，這倒不是說他看到錢的時候會眼冒金光，特别想要，而是他得到的零花錢壓歲錢都壓在枕頭下，幾乎一個月數一次的頻率，認認真真記住了數量。他好像不是很了解戒尼的值錢程度，所以伊爾迷看到他在偷偷算彙率，但是算得很拙劣，幾乎就像是預設了三種程度的國家——發達、發展與落後。

在他的其中一種預設裡，五萬戒尼隻等于另一種貨币的五塊錢，那個貨币很奇怪，怪值錢的，書寫名稱是RMB，不過伊爾迷還沒有找到使用這種币種的國家。

這件事情在他發現自己的書本多少錢時戛然而止。

嗯，很聰明，會從最基礎的生活用品物件裡，立刻意識到自己所處世界的金錢價值幾何。

伊爾迷幾乎愉悅地笑出了聲。

這太難得，太有趣，他可不會上報給爸爸，讓自己失去這種快樂的生活。

伊洛林，你到底是什麼呢。

伊洛林晚上睡不着，而伊爾迷晚上會跟他在一起，通過念針的操控已經很順手，隻需要一秒鐘伊洛林就會閉上眼陷入沉睡，他幾乎不做夢，眼珠子不會轉，沉默安靜像是死了一般，不翻身，不說夢話，隻是呼吸。

三歲，伊洛林開始接受更多的教育，涉及到的還有電擊。

揍敵客家的孩子從出生開始就要受電擊訓練，除了亞路嘉，他的身體實在是承受不住，也就是揍敵客家出現了一個最沒有天賦的孩子。

伊洛林和奇犽亞路嘉關系好，他們經常玩在一起，追逐打鬧，伊洛林偶爾也會笑一笑，很微妙地抿唇，那是笑嗎，或許是的，他更喜歡孩子一些？或許奇犽他們沒意識到，但他們依賴伊洛林，他總是包容、沉默、順從、配合。不抗議，不争取，不對他們發脾氣，把自己的零食都讓給兩個孩子，被壓在最下方的時候也不會生氣。

伊洛林一直這樣，于是這樣就變成了正常的。

伊爾迷還清晰記得他說電擊訓練的時候，伊洛林眼底的茫然持續了片刻，變成恐懼。孩子不太能理解電擊，像奇犽一開始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隻是覺得酥酥麻麻，電多了會怎麼樣他還沒學到，但伊洛林能夠立刻意識到。

伊爾迷是個好哥哥，說了三十分鐘就是三十分鐘，一秒鐘多餘的痛苦都不會有。

可是伊洛林甚至沒有尖叫，這讓伊爾迷感覺失望。

好吧，不怎麼完美的弟弟，他會接納包容的。

但伊洛林的反應也很有趣，他壓抑住了尖叫，沉沒在痛苦裡，他受着疼痛，咬緊牙關。他在痙攣，抖動着失去身體的控制，他失禁了，流着眼淚空白着面容，越發顯露出伊爾迷心中那一種猙獰而扭曲的詭異愉悅感來。

他擁抱自己的弟弟，摟他在懷裡，如他所想，在懷裡和熱水裡，伊洛林終于發出了哭聲，他哭得斷斷續續又無助，摟着伊爾迷的脖頸，像是走投無路最終決定依賴傷害自己的人一樣，可憐又可愛。他在哭，哭得好聽又可愛，像失去了雙親的幼崽一樣，啊，不過他确實失去了，畢竟是自己親手殺掉的嘛。

懷裡的伊洛林在顫抖，劇烈地顫抖，恐懼到了極限就會這樣變成一個好玩的小玩具。

伊爾迷安撫的拍打他的後背，充滿惡趣味的告訴他。

别害怕，哥哥一直在這裡。

多棒啊。

可他嘴裡還念着别人的名字，shen shen，這個發音也很奇怪，伊爾迷嘗試了幾次才能念出來類似，唉，怎麼可以有别的重要的人，放在這個時候念的應該是哥哥才對吧。真是讓人嫉妒啊，怎麼做才能讓他放棄？幹脆把他的記憶封鎖……？算了，再考慮考慮吧，不過他……

“真是愛撒嬌啊。”

眼淚是滾燙的，脆弱的，指腹裡浸染濕熱的水意。伊爾迷心想，這是撒嬌，對自己撒嬌，賭自己會為了他的眼淚而心軟，這孩子絕對是這樣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