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新鮮的花蜜才好吃。”
“好。”蝶隐垂眸,随口答道,出門了。
怎料她剛一出門,就遇到了難得來銀蝶族所在的流金蝶們。這些高貴的蝶族一向自視矜貴,怎會屈尊纡貴到銀蝶族所在,像貧民區一樣的破爛地兒。
為首的蝶澤看到蝶隐正要出門,擔憂地走上前,道:“小銀蝶,最近族裡出事了,你小心些。要不我陪你去采蜜罷?”
蝶隐搖了搖頭,說:“沒關系,我自己去。”
習慣了被蝶隐拒絕的蝶澤垂下眼眸,抿緊下唇,也不再多說,朝她點了點頭便轉頭帶着流金蝶妖們往别的地方去巡查。
“宿無?宿無你在哪?”
采蜜結束後,蝶隐照常到山洞去找宿無,可卻不見宿無如往常般在洞口等着她。
“乓啷!”
一陣巨響從洞内傳來,她不确定地問了一聲:“宿無是你嗎?”
片刻,洞内傳來她的回聲。
盡管宿無一直警告她不要進入洞内,但這一次,她想起近日裡族内的異樣,對宿無的安危擔憂過甚,決定壯起膽子進入山洞。慢慢地,她被一石門擋住了去路,正猶豫不前時,洞内的聲音卻愈發劇烈。
這次她聽清楚了——是野獸啃食的聲音!
“宿無!”
心急如焚的蝶隐立馬施展法術,擊碎石門,沖入山洞,但眼前所見卻讓她目瞪口呆。一隻赤面獠牙,面目可憎的魔物正兇惡地凝視着她,周圍鮮血淋漓,手上還握着一截蝶妖的屍體。
魔物見到她,神情竟有些驚慌,匆忙丢下手中的食物,躲到石壁後。
驚魂未定的蝶隐忽然意識到,那隻魔物可能就是宿無,怕不是他這些日子吃蝶妖生出魔軀了。于是,她試探地靠近石壁,輕聲呼喚:“宿無?”
“宿無?是我,小銀蝶。”
“别害怕,是我。”
石壁後沙礫紛紛落下,宿無走了出來,蝶隐連忙靠上去,貼着他的掌心,問道:“你怎麼練成魔軀了?”
“吃了些有惡念的妖,加以修煉後,就變成這樣了。”宿無看着眼前美麗的蝶隐,支支吾吾道:“是不是很難看?”
“不難看,一點都不難看。”蝶隐心想:雖然黑團團确實可愛一些。
“你不怕我嗎?”
“不怕。”蝶隐堅定地說道:“他,我認識。之前經常欺負一些銀蝶,你吃的都是有惡念的妖。”
宿無笑了。
幾日後,族裡傳來了駭人的消息:流金蝶的少主蝶澤被魇症纏身,入山後便病倒不起。傳聞蝶澤半昏半醒中,口中不斷念叨着小銀蝶,因此族長長老決定将蝶隐指為蝶澤的新娘,美其名曰沖喜。
蝶隐的姐姐看着門口堆積成山的昂貴聘禮,笑逐顔開,連忙要蝶隐扶她起身,欣然應下了這門婚事。
而蝶隐卻麻木的看着這一切。
她麻木地被人清洗幹淨,麻木地被穿上喜慶的新娘服,麻木地被塗上花枝招展的紅妝,麻木地聽着她們誇贊自己雖然身份低賤,但不愧是蝶族百年一遇的美人,引得流金蝶少主心馳神往,病了還對她念念不忘。
她曾問過宿無:“宿無,我想不嫁,你帶我離開好嗎?”
宿無神色古怪,答道:“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幫你。”他給了蝶隐一包藥粉,他說:“将藥粉倒入流金蝶處的聖泉,我就可以來帶你走了。”
蝶隐當時滿心歡喜,答道:“好,我等你。”
新婚之夜,蝶隐以要陪蝶澤去觀賞聖泉的借口,趁人不備,将藥粉傾入聖泉。一轉頭,她卻發現蝶澤早已清醒,他靜靜地注視着她,月光柔和地映照在他溫潤的臉上,仿佛是傾注了所有的柔情。
蝶隐垂眸,問:“你要告發我嗎?我要離開了。”
蝶澤搖了搖頭,緩慢地開口:“你能當我片刻的新娘,已是我彌留之際最後的願望了。”
接着,他又繼續道:“當年,對不起。我并非故意想打你的。”
蝶隐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蝶澤小心翼翼地又問道:“那麼,你嫁了我之後,你就是身份尊貴的蝶妖了,我可以為你取名嗎?”
“可以。”
“叫蝶隐,可好?”
“好。”
蝶澤心滿意足地笑了,但下一秒,他被一隻魔物的手掌拍碎,隻剩血肉模糊一團。那魔物雖有幾分像宿無,但并非是他。
“有人破壞了聖泉!結界破了,魔族進來了!”
“快跑啊!!!!”
“救命!!”
蝶隐猛然回頭,原本喜氣洋洋的流金蝶處如今火光沖天,兵器相碰聲、火燒滋啦聲、絕望的哭喊聲交織在一起,宛如人間煉獄。蝶族們四散奔逃。包括她那本來應該癱瘓不能動彈的姐姐,也正向她跑來。
看着姐姐奔跑的身影,蝶隐毫無波瀾,鬼使神差之下,取下自己的發簪,狠狠地刺向了她。
就在此時,宿無趕到了,他說:“小銀蝶,我來帶你走了。”
抱着姐姐漸漸冰冷的屍體,蝶隐笑了。
她說:“我不是小銀蝶,我有名字了,我叫蝶隐。”
在往事如煙的歲月裡,蝶隐逐漸明悟,宿無當初并非因為鐘情于她才要她留在身邊,他隻是喜歡當初環繞在她身邊的惡,因為這種惡有助于他修煉。随着時間的推移,宿無的魔軀已經趨于完美,簡單的惡念已無法滿足他的胃口,于是他開始吞噬妖丹,以此提升魔力。他甚至策劃了蝶澤與她成親一事,讓她與魔族裡應外合,展開了一場滅族之戰。
宿無滅了她全族,但她不惱,也不恨,反而甘願追随他入魔。他生時,她與他并肩作戰,随他征戰四方;他死時,她潛入蝕骨弱水,曆經百年艱辛,終于尋回他的魔髓,使他得以重生。
小時候有那個看不清模樣的黑影一直陪伴着她,而她自那之後也一直陪伴着那個黑影,直到伴他成為魔族左使,手握大權,完成大業。
本就對世間無所依的她,默默看向宿無,腦海中的人影與眼前的宿無重合。隻見她口中呢喃,卻聽不清在述說些什麼。
鴉群飛散,隻剩一片靜谧,不留下一點塵埃。
宿無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身影,心如刀割,全身顫抖,他痛苦地嘶吼:“蝶隐!!!!!!”
漸漸地,他感到視線模糊,伸手撫摸着眼眶,發覺指尖濕潤。
他笑了,笑得極其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