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火,炙烤着早已幹涸的大地,也無情地蹂躏着那些因饑餓而艱難前行的人們。他們面黃肌瘦,衣衫褴褛,步伐蹒跚,宛如蝼蟻般在滾燙的沙石上掙紮。
一條寬闊的大道筆直地延伸向遠方,看不見盡頭。大道上,一靓麗的馬車正沿着大道疾馳,車輪碾過沙石,揚起陣陣塵土,像一道黃色的巨浪般席卷而來,無情地撲向路邊的人兒們,似乎要将他們揉進沙海之中。
馬匹每一次踏步,車輪的每一次滾動都傳來铿锵之聲,仿佛能夠輕易碾碎他們。他們被嗆得咳嗽不止,但不懼向前,拼了命地追趕着馬車,競相朝馬車靠近。
駕車的人見要傷及他們了,連忙拉緊缰繩緩下速度,殊不知這正了他們的懷,他們像惡鬼一般瘋狂地攀爬上馬車,又像水蛭一般黏附在上面不肯落下,嘴裡不斷發出凄厲的哀求聲。
“老爺,行行好吧,賞我們一點吃的吧!我們已經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餓死了!”
更有甚者指着一位身後衣衫褴褛的女人,無視她的淚眼汪汪,嘶啞着聲音道:“你看她雖然瘦巴巴的,但是活很好,我就要些吃的,我什麼都不要!”
另一人高舉他們手中的孩兒,口齒不清地喊道:“給我水!給我包子!這小孩就歸你了!”而他手中手中的孩兒其實已經沒有一絲生氣。
馬車上正是趕往上京的瑤光一行人。
負責駕車的青稚自幼在三生城這世外桃源生活,哪裡見過這等疾苦,心中酸澀,磕磕絆絆地将懷中之前私藏的幾個包子遞出,恨不得将所有能吃的都給了他們。
得了包子的人眼睛像發了青光一樣,恨不得狼吞虎咽地将它咽下,可他還沒咬得幾口,就被身後陸續上來的人一把搶過,毫不留情地被壓在身下。
“給我!!給我!!”呼喊音漸漸淹沒在人群中。
青稚見狀,急忙道:“你們别搶!我這還有銀錢!錢給你們!!給你們!!”
他顫抖着,正想從懷中掏出之前賣掉珍珠的錢财,卻被從車裡出來的季伶攔下。他的手有些冰涼,握在青稚的手上,在這煩躁的夏日裡給予了他一絲冷靜。
“給他們錢也無濟于事,這離附近的城池至少還有七八日的路程。”季伶看着幹燥龜裂的大地,歎息道:“一路上毫無生機,他們或許活不到那時,給點吃食也算盡了綿力。”
得了恩惠的人兒們見青稚手揣懷中,以為他還藏有吃食,瘋了一樣爬上來。幹枯如柴的手抓住青稚的腳,抓得他生疼。有些人甚至還舔舐起了馬匹,駿馬一時受驚,開始躁動不安、開始嘶吼。
青稚被吓得心裡發慌,立馬站起身,朝他們展開雙臂,喊道:“沒有了!我沒有吃的了!你們别亂來!”
像是聽不懂他的話一般,越來越多的手抓住他,在他身後的季伶亦不想傷人,隻好拉過他護在身後,喚來鴉群驅趕人群。
人兒們見到了烏鴉,像瘋了一樣伸起了手将它們一一抓住,硬生生将它們撕開,将濕潤的鮮血咽進喉中。季伶看後頓時臉色發白,仿佛他們正在将他拆骨,吃他的血肉。
忽然,天開始下起了小雨,久旱開始逢甘露。衆人欣喜若狂地望着不斷落下的小雨滴,皆張開了嘴,松開了手,離開了馬車,迎接雨露。
季伶趁機奪過青稚手中的馬鞭,揮鞭駕車疾馳而去。
慢慢地,他見馬車駛離了人群,暗自松了一口氣,定下心,伸手拍了拍身邊驚魂未定的青稚,柔聲道:“你也駕了半天了進去睡會吧,接下的讓我來,說不定一覺醒來便到上京了。”
青稚小聲地應了聲好,便轉身進去了。
一踏入車廂,仿佛是置身于與外部炎熱截然不同的清涼世界。一縷陽光透過半掩的車窗,斜斜地投射進昏暗的車廂,為其增添了一絲暖意。窗邊坐着一位女子,她凝視着窗外,眉頭緊鎖,眼神空洞,嘴角不再挂着那慣有的淺淺笑意。輕風拂過她的碎發,即使溫暖的陽光灑落在她秀麗的面龐上,也無法驅散那濃重的憂郁。
青稚注意到她已換下了往日的鵝黃色衣裙,如今一身素白,與自己如出一轍。他挪動腳步,心有餘悸地坐于一旁,輕聲問道:“師傅,您剛才都看到了嗎?”
瑤光不作答,目光依舊停留窗外,并未看他。
他又問:“那雨……是您施的嗎?”
良久,青稚才聽到她淡然地應了一聲,像是漫不經心的呢喃。
或許是瑤光漠然的态度激起了他内心的不滿,又或許是先前車外的慘狀讓他心有餘悸,青稚的語氣變得有些尖銳,帶着一絲質問的意味:“那你為何不出手相助?”
“不想出去。”此刻,瑤光終于開口了。
“外面那些人多慘、多苦你沒有看到嗎?!”
瑤光的目光漸漸聚焦,凝視着一處,淡然說道:“在不周山,族中神君們常教導我,生老病死,天災人禍,乃是人間常态,神族不可随意插手,否則隻會擾亂天道的秩序。”
青稚不解地質問道:“那當初在三生城,你為何要出手相救?!”
“因為那是魔族與妖族的蓄意謀害,與人間常态無關。”
聽到瑤光無情的回答,曾經對神族的敬仰此刻仿佛産生了裂痕,青稚心中燃起一股怒火,情緒激昂道:“我曾以為神族肩負着拯救蒼生的使命,若這般冷漠地看待凡間疾苦,當初我便不該拜你為師!我是想跟着你一起為民除害,降妖除魔的!”他說到一半,沮喪地垂下頭,問:“你還記得你曾說過身為神就是為了救人而存在的嗎?”
“難道我們不正是在為民除害,降妖除魔嗎?”瑤光輕聲反問。
青稚一時語塞,咬緊牙關:“那在宣陽城,在那世子鞭下你又為何救我與季伶?你又為何要執着救下姽婳姑娘的屍身?你又為何放走害人的梅莊主?”
聞言,瑤光垂下眼簾,沒有回話。
青稚趁機挪近瑤光身旁,将頭靠在窗台的另一側,沐浴着日光,與瑤光道:“師傅,我就知道你其實如你所說的那些神族不同。”
瑤光纖長的睫毛下雙眸微微閃爍,别過頭。
吹着清風,迎着暖陽,青稚心情平靜下來,試圖扯開話題,輕聲地問:“昀之仙君傷勢如何了?”
“不知。”
“你可是在這兒坐了一整天了,怎麼連傷勢如何都不知?”
瑤光沉默片刻,低聲說道:“我......沒問。”
青稚敏銳地捕捉到了瑤光語氣中的遲疑,心中了然,“行,我問他。”說着,他轉過頭,看向内室的另一側,朗聲問道:“司幕公子,昀之仙君他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