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一如吓得癱軟在地,怒從心起,指着二樓窗台,欲對瑤光罵罵咧咧幾句,怎料面前突然出現一對金紋官靴,再往上看,一身绛紫圓領官袍,一看就知道對方不僅是朝廷命官,官位還不低。
“如兒!你又闖了什麼禍?!
這嚴厲的聲音極其熟悉,她愕然擡頭,是她爹爹鎮國公!
“爹......”謝一如慌忙起身,淚眼汪汪,可憐兮兮地低聲道:“我剛剛被你的馬吓着了......”
苦肉計,是她一貫的招數,百試百靈。
鎮國公正準備心疼地上前将自己寶貝女兒哄上,一道聲音從桂香樓二樓傳來。
“鎮國公,方才朝堂之上,您剛正不阿,想必家教也甚嚴吧?”
鎮國公與謝一如擡頭望去,便見瑤光身姿曼妙,秀發随風飄揚,身旁站着神情不明的陸堇平。
鎮國公知曉瑤光身份,再加上之前路上聽自家女兒傷的是陸堇平,也不敢得罪,于是狠下心來,扭住謝一如的耳朵,滿懷歉意地看向二樓,道:“仙人,陸公子,都是小女不懂事,老夫這就帶她回去好好管教,絕不讓她再犯。”
謝一如捂着耳朵咿呀叫疼。
隻是回家管教?哪有這麼容易就算了!
四兒指着謝一如還想說幾句,卻被陸堇平止住。
“謝小姐不過是直爽活潑些罷了,謝大人無需責怪。”他又道,“在下見謝小姐也是受到了驚吓,鎮國公還是先帶她回去修養修養罷。”
将蠻橫無理說成直爽,将私下行暴說成活潑,既然陸堇平都給了台階下,鎮國公自然也順着台階下。
“陸公子果然明事理,明事理。那老夫先到小女回去,改日再請陸公子來府上一聚。”說完,鎮國公便将謝一如拽上了馬車。
鎮國公府的人離去後,戲結,人散,桂香樓如常。
陸堇平站在窗台,目光順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眺望半晌,直至瑤光靠近,他才回過神來,表情淡然自若地問:“恩公,你可還好?”
瑤光聲音有些顫抖,“關于賜婚,我……”
他心如明鏡,苦笑道:“此事與恩公無關,皇權謀略,恩公一介仙人,又如何能夠阻止?”
四兒亦不懂得皇權謀略爾虞我詐,隻知謝一如傷了陸堇平,氣憤難平,“這謝小姐真是簡直目中無人!他們鎮國公府與我們素有恩怨,卻還口口聲聲說她是未來的夫人!”扶起陸堇平,看着他臉上的傷痕,心疼之餘怒火中燒,“這謝小姐真是仗着家世胡作非為!幸好她長相一般,不然若長得像恩公這般秀麗,那還得了?豈不是要讓人心甘情願地受她折磨?”
陸堇平擔心隔牆有耳,喝止四兒:“慎言!”
“小友此言謬矣,貌乃父母所賜,品乃人之所擇,絕非美貌之人皆蠻橫無理,亦非容顔平平者皆蕙心蘭質。”祝響身後一位女子款款而出,身姿綽約,一字一句娓娓道來,如夏日清風,拂去屋内燥熱。
“姑娘所言甚妙,”陸堇平颔首:“以貌取人,實乃大忌。”
“二位可是……”四兒好奇地問道。
“在下祝響,左監門府郎将。”祝響向身旁一指,介紹道:“這位是我妹妹,祝柔。”
四兒咋舌,左監門府與右監門府統率可是掌管着天子禁軍的狠角色,同掌宮殿門禁守衛,那可是肥差事兒。且郎将之職可是正四品,便是公子考得狀元也不過是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面前這位如此年輕有為,不是實力相當,便是家中家中權勢滔天。
“原來是祝大人。”陸堇平拱手作揖,“在下陸堇平,待考學子。”
“原來是逐圓公子!阿柔久仰逐圓公子之名,今日一見,實屬幸事。”祝柔恍然大悟,斂衽一禮,悠悠走幾步,半仰着頭,語調婉轉:“山河錦繡畫中遊,江山萬裡盡風流。同心協力創偉業,盛世之景永長留。”
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望向陸堇平,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崇拜與傾慕,“公子去年鄉試時,即興所考的那首詩,至今仍讓閨中姑娘們念念不忘,大家都尊稱您為“逐圓公子”。年初家兄還不惜重金四處搜羅您的字畫呢。”
被點到名的祝響,黝黑的臉一紅,一把拉過妹妹,在她耳邊小聲嘀咕道:“别胡說,那些都是我特意為你收集的。”
瑤光看着他們兄妹二人耳語,不禁莞爾。她一直都知道陸公子文采斐然,是狀元之位的熱門人選,卻沒想到他竟如此名聲遠揚,真可謂是少年英才。
陸堇平謙遜道:“堇平隻是一介書生,何德何能擔得如此美譽?”
祝柔安撫住祝響,上前一步,盈盈拜道:“既然遇見,阿柔能否求得逐圓公子一字?”
陸堇平笑道:“若非有祝大人通報鎮國公,謝小姐怕是也不會輕易放過堇平,這一幅字算堇平贈你。”
祝響在一旁調侃道:“一字就打發了?怎麼也得兩個字才算公平吧?”說着,他斜睨了瑤光一眼。
陸堇平擋在兩人之間,附和道:“一字難以蓋全祝姑娘之妙,兩字正合我意。”
他思緒半日,紙一展,筆一沾,落筆生花。
“梨華,梨華,寂寂梨花,淡淡其華,輕輕飄散,随風入畫。”祝柔嫣然一笑,“甚妙。”
陸堇平贊歎:“祝小姐淡雅沉靜,柳絮才高,令人欽佩。”說着,他轉而看向祝響,沉吟片刻,提筆成字,“此二字則是贈與祝大人。”
祝響訝異:“我也有?”
“自然。”陸堇平将字畫遞給祝響,緩緩道:“‘骞逸’二字取自陶淵明的詩句‘猛志逸四海,骞翮思遠翥’。”
祝柔接道:“意為胸懷壯志,且高飛遠舉?”
陸堇平點頭:“正是如此。”
此二字如醍醐灌頂,祝響為自己此前的小氣的行為無地自容,一股熱血湧上心頭,抱拳答謝陸堇平。
興許是被歡樂的氣氛感染,瑤光久違地展露出一絲孩子氣,她湊近陸堇平,問他:“他們都有字,那我這恩公是否也該有一幅?”
身邊是女子獨有的清香,陸堇平微微一怔,心一跳,随即毫不猶豫,手擡起,筆蘸墨,一筆成畫。
“陸公子,為何贈予祝姑娘的字畫要思慮半天,而賜予我的卻如此随意?”瑤光眼眸微挑,目光在祝柔與陸堇平之間巡視,故意打趣:“你這可是偏心。”
話音剛落,祝柔臉頰绯紅,霎時像塗了胭脂一般,白玉染上血色,更美上了幾分。
祝響假意要取過字畫,也打趣道:“她不要,給我妹妹也行。”
“這并非偏心!隻是……”陸堇平怕瑤光誤會,急忙站起身反駁,可待他拿起那副字時,他又憋紅了臉,半天也說不出一字。
祝柔心思剔透,看着陸堇平窘迫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她拉住祝響,輕聲說道:“哥,莫要胡鬧。”
瑤光方才隻是玩笑話,哪裡是真的惱了。她細細端詳着字畫,隻見筆鋒勁健有力,如行雲流水般潇灑飄逸,不禁暗自贊歎:“好字!真乃千金難得。”
她将字畫收好,珍重地握在手中,問:“‘眰恦’二字有何含義?”
陸堇平收回舉在空中的手,藏于身後,目光灼灼地望着瑤光,薄唇輕啟:“隻是有感而發罷了。”
眰恦,眰恦,目光所至,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