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紀澤走去撿黑色指套時,江壹瑜站在原地看他。
那一抹白色緩緩落下,撿起被碾扁在地上的指套。普通小轎車一般在1.2噸到1.3噸左右,厚大的車輪碾過,混着雪水,皮制的指套沾黏在瀝青路面,形狀狼狽。
江壹瑜看着蹲在路中央良久的賀紀澤,落寞的白,幾近和周圍雪景融為一體,她手心微涼,在想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
可轉念想到他們同住一屋檐下發生的那些事,又覺得不過彼此彼此。
賀紀澤跑回來後臉色很靜,沒再糾結那句“對不起”,但也隻剩平靜,看不出别的情緒,江壹瑜怔了幾秒,也就是在出神這幾秒内,賀紀澤捉住她的手腕,打開車門,往裡邊帶。
“你發燒了,自己感受不到?”
江壹瑜頓了半晌,搖搖頭。
一上車,賀紀澤的一句話便把她所有的質問堵回喉嚨裡,他脫下白色西服蓋在她身上,細緻壓平卷起的衣角,隻給自己留了件白襯衫。這番動作做完,他又囑咐駕駛座的外國人,掉頭去醫院。
江壹瑜縮在角落,像弱小的鹌鹑,鼻尖不自覺觸碰到西服外套,不算陌生的也算不上熟悉的濃郁木質芳香撲來,幹琥珀雪松的香氣,深邃雅緻,不知是錯覺與否,聞的讓人有些發暈,目光上視,賀紀澤的側影正迎着米白燈光,濃長睫羽上下眨動,似乎是感受到她瞟瞥的眼神,賀紀澤轉過頭看她。
神情正常,不過有點疲倦。
恍惚間,江壹瑜覺得這人變了,此刻剛才還有的那種甯可下車走回家也不想坐他車回家的鐵骨氣概被澆滅的半點不剩。
賀紀澤帶她到了處私立醫院,江壹瑜坐車坐的頭暈,瞥了眼窗戶,隻覺得樓頂的幾個大字燈牌把周圍空氣都染成了紅色。
下車前,像幫布娃娃穿衣服一樣,賀紀澤拎起她胳膊幫她把外套穿好,體型帶來的差距讓那件合适的西服套在她上身,頗有小孩偷穿西裝的既視感。
這樣的接觸與江壹瑜而言并不生疏,反而是熟稔的能生出膽寒,在她給他當模特的那三年裡,不少有。
其實不論是哪裡的醫院都沒有多大差别,熟悉的消毒水味,冰冷的醫療椅,來來去去的醫護人員,還有醫生護士簇擁着,匆匆而過的躺在病床上的傷患……
江壹瑜坐在最靠邊的椅子上,把頭埋得很深,垂落的長馬尾散開,遮住大半張臉,平日裡的朱唇玉面如今隻剩下蒼白,臉色很難看,醫院的場景讓她想起飛機上做的那個夢。
“江小姐?江小姐?”
“賀紀澤!”江壹瑜猛然擡頭,沒多思索便抓住眼前人的手,脫口而出就是他的名字,說完就連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江小姐,賀先生他去接電話了,請您稍等一下,他待會就回來。”
“你是哪國人?”
“法國人,我是專門被聘請來保護賀先生的,您可以叫我喬猶大。”
喬猶大高鼻深目的五官并沒有攻擊性,見她擡眸,不好意思揉了揉一頭棕色的卷曲發,與一身腱子肉形成強烈反差。
原來這外國人的中文名叫喬猶大。
江壹瑜想起她讀高一時,賀紀澤剛好讀高三,下半學年的事了。
早春季節,小雨初晴,賀紀澤在花園裡寫生,她在池邊拿着飼料喂金魚。
賀家池子裡的金魚都是草種金魚,白紅草金魚,瘦長細尖,江壹瑜小時候很喜歡這種金魚,因為隻見過這種,長大後才知道還有蘭壽魚那樣可愛圓胖的金魚,對比起來,自然就覺得池子中奪食的遊魚普通。
無聊至極,也不想回去寫作業,江壹瑜索然無味的模樣被一旁的賀紀澤看在眼裡。
賀紀澤将筆丢進腳下涮筆筒,沒再打算畫。而是和她介紹起十三世紀後期佛羅倫薩大畫家喬托·迪·邦多納創作的濕壁畫———《猶大之吻》。
江壹瑜對美術繪畫西方美學之類沒任何興趣,隻覺得寓意有趣,親吻還能和背叛聯系起來?所以聽到“喬猶大”這怪異的名字便想起這件事。
“江小姐,我先帶你去見醫生吧。”喬猶大摁滅手機,睜圓異色的大眼,像是在詢問江壹瑜的意見。江壹瑜點點頭,跟着他去進了診室。
醫生問診期間,賀紀澤回來了,停在她身後,安靜守着。
那醫生是位年過半百的老醫生,見狀笑笑,以為他們是夫妻,出聲說:“發燒感冒,來得及時,吃點藥就好,不必過于擔憂。”
問診結束後,醫生又囑咐了幾句,接下來就是去取藥。
江壹瑜本想着自己去取的,醫生也沒能留住她,但被賀紀澤攔住了。
“我自己去就行了。”江壹瑜拽住他衣袖不讓他去,賀紀澤頓足,眉頭微蹙,半眯起的鳳眼裡帶有不解,他掰開她的手,自顧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