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新年的第一天,元旦日,冬陽明媚,不吝啬灑落,美術館閉館休息,庭院深深,枯樹枝上偶有鳥蟲停落,細微的吵雜聲也是不可避免的。
一隻烏鴉不通時宜停留枝頭,不通時宜啼叫。
賀紀澤畫畫時其實是百無禁忌的,從前如此,隻有這些天例外,聽到烏鴉叫,他臉色尤為難看,起身去畫室拿煙時,險些踢倒了腳下擺滿的各色油畫顔料。
“賀先生,你今天已經抽了兩根了。”喬猶大原本在畫室裡檢查可能存在的尖銳利器,賀紀澤突然進來把他吓一跳。
“我知道。”賀紀澤淡淡答。
喬猶大撓頭發,臉上露出勉強笑容,沒有遞煙動作。賀先生以前從不抽煙的,這幾天不知怎麼跟着了魔似的。
賀紀澤看向他口袋,從裡面摸出煙盒和火機。
楊吳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賀紀澤坐在折疊凳上吸煙,兩指間夾着的那根萬寶路因手抖的厲害,煙灰四處飄,而他面前的油畫框隻畫完了前景底色。
“我去準備些喝的。”喬猶大識趣離開往茶水間去。楊吳新沒着急,等到這片庭院徹底安靜下來,等到連半點風聲都沒有,這才放輕腳步靠近賀紀澤。
“這是小池邊吧,旁邊是鵝卵石,準備畫什麼呢?”楊吳新嗓音溫柔慈祥,活像哄幼稚園裡沉默寡言的小孩,問他今天玩什麼玩具,午飯吃什麼。賀紀澤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的,以此作為開場話的效果不錯,賀紀澤很快給出答案。
“擱淺的魚。”像對這個“不速之客”很是抗拒,賀紀澤連頭都沒回。
楊吳新若有所思點頭,半彎腰,細細去看那畫布,賀紀澤将抽了一半的煙丢進洗筆桶,随後拎起隻畫筆,蘸取調好的油畫顔料,自顧自開始作畫。
又在等了五分鐘,喬猶大已經把準備好的茶水放到旁邊的石桌,楊吳新象征性抿了口,算是潤潤嗓子,心想是時候開口了:“我聽你舅媽說,昨天她在學校看到了江壹瑜,你們兩個見過了?”
楊吳新說這句話時,語氣和以往并沒有多大異同,是大學裡學生最喜歡的那類老師,因為教的是古代漢語,聽課的學生難免會玩手機,他出言提醒也是類似語氣,臉上帶笑,如此和藹可親,學生聽後自覺羞愧,也不好意思再玩。
但就是這麼句溫文爾雅的話,落到賀紀澤耳朵裡,猶如平地起驚雷。
他轉過頭,也是這時,楊吳新才注意到他臉色鐵青的可怕,狀态萎靡,一時間将質問的心思抛之腦後,關系起賀紀澤身體:“聽舅舅的話,回去複查一次,好不容易出院你……”
“你們又想做什麼?”賀紀澤截斷楊吳新的話,做出反問,盯着他,眼神冷厲。
楊吳新直起身,瞳仁随着聲歎氣變得散大,賀紀澤這麼一問,想來或多或少也是知道了些當年的事。騙他說江壹瑜去機場的路上出車禍死了、再将他帶去治療……任何一件事拎出對賀紀澤而言都是背叛,但楊吳新不後悔,顧全大局,隻能這樣。4
楊吳新自認問心無愧:“我和你舅媽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她好,小澤,算了吧,有時候太執着不是好事。”江壹瑜那孩子生性純良,有事不愛說,習慣性藏心底,他也是觀察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察覺到那孩子的不适和不安,于是和江新城、葉芸兩夫婦商量,出此下策,實在無奈,但好過讓賀紀澤存有不切實際的念想。
隻是沒想到江壹瑜會再回來,聽到劉敏麗說,心裡先下定論,定是賀紀澤又去找她了。
像是聽到無趣的冷笑話,賀紀澤不留情面諷笑出聲,皮笑肉不笑:“她是我的。”他轉回頭,動作有些僵硬,再擡起畫筆上色時,手又開始顫抖。
楊吳新苦口婆心勸他:“小澤,人家女孩子已經走向新的生活了,沒有人想留在過去,我們也往前看看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她有喜歡的人呢?你這樣對誰都不好。”
話音未落,原本點在畫布上筆尖一歪,完美的魚身輪廓旁,瞬間多了個橘紅色的不規則“污點”,畫筆也随之掉落。
賀紀澤隻怔了片刻,便不慌不忙将筆拾起,轉過頭去看身後一臉擔憂的楊吳新,沒什麼緒勾勾薄唇:“她是我的,她不會喜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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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壹瑜出門時又碰到了梁康,梁康主動搭話,兩人乘電梯到樓下,江壹瑜把垃圾丢進垃圾箱,梁康也跟了過來問她要不要送她去電視台。
“順路的事。”梁康拿出鑰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