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一力降十會,這句話放到月神和燭幽的身上再合适不過。燭幽處心積慮地想逃回新鄭,結果被月神摁得死死的——她打不過月神,再加上身上有傷,不得不滿腹怨怼地跟着她回到了雲夢澤,她想着韓非那裡還留有她的傳信青鳥,想聯系總是能聯系上,決定不急于這一時。
回到大本營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梳洗,去見東皇太一,東皇不痛不癢地誇了她幾句,就打發她去潇湘谷。燭幽倒是很驚訝月神居然沒有告她一狀,看到她平靜的模樣,心裡稍稍有點别扭,向她也行了禮便急忙離開了。
陰陽家内部以幽藍為主,點綴以白色和金色,神秘而華貴。寬闊的走廊由星河鋪就,兩旁燃着暖黃色的燈,用術法加持過後的牆上流動着星圖,巡邏的傀儡們貼着牆排成一列,悄無聲息地飄過。這空曠的空間裡隻有她的腳步聲,咔嗒咔嗒一聲接一聲。而潇湘谷不一樣,它在雲夢澤更深處的地方,終年雲霧缭繞,時時下雨,一大片竹林環繞下,幾乎與世隔絕,空氣裡常年漂浮着些許腐質的味道。
燭幽從胧車上下來,踩在鋪了一層竹葉的地上,沒有撐傘,任由細密的雨絲軟軟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入口已經換過了不知多少次,反正這次的入口和她印象裡的相距甚遠,所幸陣法沒有變幻。層層修竹漸次移動,為她挪出一條路來,路的盡頭是一片竹屋,檐下每隔幾尺就懸了一個銅鈴,有雨滴落下或是風吹過都會有清脆的響聲,讓本該寂靜的這裡不那麼死寂。她沿着蜿蜒的小路走進去,湘夫人就在她常坐的地方坐着賞雨,喝茶。
“師父。”燭幽小聲喚她。
湘夫人捧着茶杯輕輕地轉過頭,見到是她,并不驚訝,面上浮起柔柔的微笑,放下茶杯,示意她走過來些。她伸手摘掉了落在燭幽長發上的竹葉,比了比她的身高,點頭道:“長高了。”
燭幽離開的時候還小,如今六年過去,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小孩子了。這麼幾個月,有兩個人短暫地提起了她的身高,一個是湘夫人,另一個就是嬴政。燭幽蓦地想到嬴政送給她的香和披風都被留在了韓非那兒,她沒能帶回來,心裡又泛起了不高興。
湘夫人扶着她的胳膊讓她進屋,打趣她:“嗯?長高了還不開心嗎?”燭幽小時候是個小豆丁,那會兒她就很介意,現在雖然長高了卻也還不如湘夫人高。
燭幽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已經不那麼幼稚了。
湘夫人也不多說,親切地指了指屋裡:“去換身衣服吧,明知道潇湘谷裡總下雨也不打一把傘,淋得渾身都冰涼了。”
燭幽輕車熟路地摸進去,換了一身湘夫人的舊衣,因為體内寒氣有點造作,她穿了春秋季節才穿的長裙,還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出來的時候被湘夫人投以奇怪的目光:“你怎麼了?”
“我體内有股寒氣,我有點壓不住,冷。”臨走的時候作為解咒的交換,血衣侯給了燭幽足量的藥丸供她一路服用。因為光想着找機會溜走而基本沒有完整的時間去制服寒氣,藥丸吃光的現在她可吃了不少苦頭。
湘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拂落了燭幽鬓邊新結的霜花,擡起手搭在她的腕上,向她體内注入了一股柔和的内力。這股内力與當初月神來探查時霸道又不近人情的不一樣,它與她同出一脈,純淨柔和,在她無知無覺時就充盈在她的經脈中,帶走了那些散落在各處的寒氣,将它們彙于一處。
“咦?”湘夫人忽然發出一聲疑問。
“怎麼了,師父?”
她定定地打量了燭幽幾秒鐘,緩緩地收回了手。那股暖暖的内力不再,燭幽雖然因為它的洗濯而舒服了不少,但寒氣還是那股寒氣,本質上沒有任何的變化,甚至因為聚在一處而讓她的腹部一陣絞痛。“你來之前,東皇閣下有說什麼嗎?”
“他說谷裡有我的機緣。”她老實回答。
湘夫人沉吟了一會兒,面對她時一貫的笑容消失不見,她似乎在糾結地思索,斟酌之後認真地問:“燭幽,你想學‘白露欺霜’嗎?”
燭幽沒能想到湘夫人竟然會問她這個問題:“可這個心法不是同‘上善若水’相克嗎?”雖然都是湘夫人這一脈的水系心法,可二者有本質的不同,就像她如今體内滞留着血衣侯的冰寒内力都痛苦至此,更别說要掌握白露欺霜了。
比起燭幽的疑惑,湘夫人反倒是覺得那個自己猜測了十多年的答案呼之欲出。水系一脈有兩種心法,一為白露欺霜,一為上善若水,故而湘夫人本應有兩個傳人,可當年她隻帶回來一個燭幽,本應再有一名東皇指派的五靈玄同弟子,可東皇說不用,機緣如此,所以潇湘谷裡隻有燭幽一個孩子。後來娥皇女英隕落一人,她便想着大約是這兩種心法注定要失傳一種。到現在,燭幽體内的寒氣淤積,東皇無意出手,東君又杳無音訊,那麼直接學習白露欺霜将寒氣煉化竟成了最好的選擇。湘夫人凝視着這個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輕輕微笑:“還未曾有人同時修習過這樣兩種心法,你而今卻是有了得天獨厚的條件,試一試也未嘗不可。”
湘夫人雖然這麼說,但燭幽心裡還是打鼓。在新鄭時她不想露怯去詢問血衣侯到底有沒有辦法解決這股寒氣,她硬氣地準備回來找東皇太一和她師父幫忙,可是……現在的辦法竟然是讓她修習白露欺霜?!東皇說這是機緣,湘夫人說這是得天獨厚的條件,可是修習完全相克的心法談何容易?她并不覺得她有多天才,能夠在短短的時間裡就能融會貫通。韓非身上帶着六魂恐咒,身邊危機四伏,雖然她叮囑了他絕對不要動用逆鱗以防止咒術發作,可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呢?她就想着要找個時間再去一趟新鄭,如果因為修習心法而被困在雲夢澤,她還不如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