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鱗是鑰匙,你一定要保管好。”
韓非絮絮地說着,他痛得都已經麻木了,都快感知不到愈發兇猛的高熱,燭幽還是把封眠咒印種了下去,澎湃激烈的陽之力此刻正在他的身體裡與詭谲纏綿的陰之力互相撕扯。
“我是來救你的!不是聽你安排後事的!”燭幽在他耳邊嘶吼,可他好像已經完全聽不到了,身體忽冷忽熱,手腳痙攣,一股股的汗水從他的額頭浸出。“韓非啊,你撐住!活下去啊!”
逆鱗感知到主人身體的異狀,契約逐漸被破壞,陰氣不斷地湧出,在周圍亂蹿,逼得圍在旁邊的衆人不得不後退。與此同時,燭幽分出一股上善若水的真氣導入韓非的身體,護住他脆弱的經脈。那股水系的柔軟的力量按照主人的意圖修補着他破碎的經脈,然而陰陽之力相撞時又會再度把修補好的部分破壞,導緻他不斷地承受着破壞-修複-破壞的痛楚,甚至因為外來的這一股真氣,六魂恐咒發作得更加厲害。
“夠了。”星魂走上前來捉住了燭幽的手,“已經晚了!”
“可以的!”燭幽甩開了他的手。
“郗璨!若是在六魂恐咒沒發作之前用封眠咒印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他都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你根本無力回天,隻會令他更加痛苦。”
逆鱗的所有陰氣盡數離開了韓非的身體,回歸了殘碎的本體,而韓非身上的那些詭異的紅紫色線條驟然消失,還沒等燭幽高興,霎時間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濡濕,腥氣四溢。她愕然垂首,大片的血液從他的身上浸出,在兩人身下彙聚成了一個血窪,令她眼前一黑。
韓非用最後的清明握了握她的指尖,随後手臂軟軟地垂下,濺起血花。
“韓非?”她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臉,糊了他一臉的手印。可他雙目緊閉,并沒有跳起來指責她,隻是安安靜靜地閉着眼睛,宛如熟睡。
“韓非!”燭幽不死心,她再拍了拍,身體裡已然升騰起一股無措,讓她的手不禁顫抖。
“星、星魂……怎麼辦?怎麼辦?!”她扭頭想求助,卻撞進嬴政漆黑的眼眸,他神色複雜地望着她,再望向韓非。
蓋聶走到了另一邊,蹲下,擡手探了探韓非的脈搏,搖搖頭:“他已經死了。”
燭幽感覺喉嚨仿佛堵了一塊海綿,讓她窒息。那種茫然撞擊着她的胸腔,令她覺得天旋地轉。
——這竟是最後一面。
——她勞碌奔波不敢停歇,竟就是為了這個?
這樣的認知無疑在剮蹭着她敏感而疲憊的神經,先前被她忽略掉的兩種内力的激烈碰撞再一次無比的明晰,她整個人好像在被什麼東西所碾壓,沉郁而壓抑。這樣的揉搓之間,她感覺好像有什麼鎖扣被摳開了似的,心間一陣針刺般的綿長的痛楚,一股奇異的神思掙紮着通過沒有鎖扣壓制住的縫隙艱難地伸長出來,如同攀附在青石牆上的青藤,無根無由地從縫隙裡強硬地生長綿延,逐漸裹住了她的意識。
燭幽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她下意識地掙紮着想恢複清明,然而那股神思頑強地延展開來,堅定地将她拽入迷蒙的深淵。她就像被丢入了水中,水面上是雲遮霧繞,日光模糊無力地在她眼前浮動着,她痛苦地吐出一口氣,無數的泡泡争相上浮,令她的眼前宛如一片顔料雜糅,神思緩緩地覆住了她的眼睛,但卻又好像替她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東皇太一緩緩擡起手,金色的光茫從他指尖發出,他的音色低沉而悅耳:“歡迎你,星魂。”星魂一言不發地站在天象室的中心,腳下鋪陳開絢麗的星圖,“你以後就留在陰陽宮中和燭幽一同學習吧。”
歲月如同柔軟的緞帶般滑過,她看到她和星魂一同留在芒昧台,一同研習陰陽術,一同切磋鑽研。直到那天,他阻止她的離開:“你去了就回不來了!”
她決然地咬牙:“回不來便罷了!”
她打傷了他,頭也不回地離去,然後穿過霧氣彌漫的深林,一路向北直奔鹹陽。
雲陽國獄外下着傾盆大雨,她背着韓非往東走,嬴政和月神帶着一衆人攔住了他們。她狼狽地跪在地上,緊緊地抱着因為六魂恐咒發作而高燒的韓非。泥漿的黏膩,落雨的冰冷,懷中的滾燙,以及她身體裡激蕩不安的内力,一切都那麼地真實。
“還不随我回去領罰?”
那仿佛隻是眨眼的一瞬,又仿佛從未發生。
心口那股尖銳的痛楚忽然消失,燭幽宛如從水底浮上了水面。她擡頭,星魂正低頭望着她:“别忘了你離開前答應過我的話。”
她失神地跪在血泊裡,韓非就躺在她的膝上,嬴政正站在她的前方,朝陽透過了層林落到她的眼中,她迎着陽光遠眺,恍惚間覺得這就是普普通通的某一個夏日。
那就是她眨眼的一瞬,那一切根本就沒有發生。
星魂捉住她的手腕,讓她站起來。燭幽眨眨眼,低頭,一滴眼淚掉到了韓非的臉上,緩緩地順着他的臉頰隐入他的發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