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已經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子,膽子也大了些:“那也可以的,奴為大人化個眼妝,萬一在六英宮裡遇到了哪位夫人,大人也不會沒了面子。”
“……”
燭幽明白她隻是單純的手癢了,拗不過她,隻好任她施為,結果帶着面紗也遮不住的盛妝走到嬴政面前時,引得他一時愣怔,半晌沒說話。燭幽難得比他更早地挪開視線,心底暗道她就知道很奇怪,想開口說回去洗掉時,嬴政卻叫她走近些。
她走到玉階之下,嬴政也從座位上站起身,殿内寥寥幾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安安分分地沒有朝他們這邊分來半分目光。他伸手解開了她的面紗,任由它垂挂在一邊耳朵上,手指輕輕地按在她的左眼眼尾,令她下意識地顫了顫眼睫,随後那根手指緩緩地向外一抹。燭幽不明白他這是要做什麼,疑惑地看着他。嬴政目光深沉,臉上是她也看不懂的神情。他灼熱的指尖在她的眼角處稍作停留,最終卻摘下了她眉心的那一點晶石碎片。
“不好看嗎?”
他緩緩地收回手:“夫恃貌而論情者,其情惡也;須飾而論質者,其質衰也。和氏之璧,不飾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飾以銀黃。其質至美,物不足以飾之。”
燭幽一愣,這是韓非作的文章裡的,說需要依靠外物來妝點的,本質就是不好的。如和氏壁與随侯珠,都是不用五彩或金銀修飾的,因為它們本就極美,别的東西不足以修飾它們。
嬴政稍作示意,内侍便已呈上一盆水來。趁她洗臉之時,嬴政又看向趙高,他便會意。
燭幽重新清清爽爽地站在嬴政身旁時不禁問道:“君上也會在意女子的妝容樣貌嗎?”
他想了想:“不太會。”然後頓了頓,“但你不同。”她與麗姬太像,他不想将她們混淆,誰妄圖讓她染上麗姬的顔色,誰妄圖在她面前重提麗姬,他都不允許。
“有何不同?”
他朝她露出微笑:“你這樣就很好。”
是隻是她就好,還是純粹地像麗姬那樣就很好呢?她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看誰,于是她挪開了視線——這個時機巧妙得容易令人以為她是害羞了,不過她不知道嬴政會不會也這樣覺得。但反正去六英宮要坐轎辇,所以他即使不這麼覺得,也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他去感受和思考她的反應了。
嬴政今日要去檢查扶蘇的功課,陪燭幽在六英宮裡走了一會兒便與她分道,前來迎她的樂府令的身材越發圓潤了,嬴政離開後便在臉上挂着喜慶的笑容為她引路:“山鬼大人能賞臉再來一趟實在是太好了。”
“嗯。”燭幽不以為然,就像他高興的分明是嬴政的到來,卻說是因為她,同樣,嬴政來六英宮也并非是要陪她走一趟,而是要去看扶蘇。宮裡的人總是這樣見風使舵,見一撥人說一套話。
樂府令不為她的冷淡所阻,仍笑道:“王上已經有幾年沒有來過了,這次因着大人您,王上也會來看表演,這對我們來說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麼?”比起少府的其它機構,樂府實在是個尴尬所在,除了年終大祭,基本沒有他們的用武之地,至多陪不受寵的夫人們解個悶兒,沒少被其他機構排擠。這下得了個露臉的機會,但凡得個賞就能揚眉吐氣,不再受其他幾個令尹的窩囊氣了,所以樂府令萬分上心。
燭幽抓住了重點:“表演?”
“是啊山鬼大人,王上半月前親自下令要我們排新的樂舞,特意為您準備的呢。”
燭幽一愣,倒是她誤會他了?
樂府令興奮之下也沒有在意燭幽的反應,絮絮地往下道:“下官苦惱了好久,不知道大人喜歡什麼樣的歌舞,最後想起那次大人演奏的那一首楚地的歌謠,咱們這兒也恰有好多荊楚地來的……”
說着已然走到了樂府門前,随侍上前打開門。
“那邊的調子風格和祭樂稍微有差,但都空靈優雅,用吳侬軟語演唱一番想必大人不會……”
随着門吱呀呀地開啟,風一樣的身影從裡頭沖了出來,一把抱住了燭幽的腿:“母妃!您果真來了!”
“……不喜歡。嗯?小公子?”
燭幽低頭望着嬴皓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知這演的是哪一出。她看向樂府令,樂府令自己也呆愣在原地,她微不可查地皺了眉,擡眼便見昌平君已經笑眯眯地出來了:“山鬼大人好久不見。”
他又想幹什麼?燭幽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