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幽“嗯”了一聲,放下杯子走出寝殿,到了隔間就見趙高迎上來:“山鬼大人,王上請您先去和星魂大人用膳。”
“好。”
望夷宮和章台宮隔得頗遠,為了快些清醒,她沒有坐準備好的轎攆,而是一路走了過去。到的時候星魂正在占星台上占星,台子明顯是新修整的,看起來有點粗糙,燭幽站在護欄都沒有的樓梯下安靜地等着他占完。整個望夷宮好像都沒幾個人,空空蕩蕩。其實這座宮殿原本就是預備給陰陽家的幾人住的,然而月神和大司命回了雲夢澤,雲中君幾乎住在公輸家,嬴政沒有放燭幽到這邊的意思,所以星魂反倒成了頭一個入住的。裡頭東西齊全,打掃幹淨就能住,布置和裝飾也很有陰陽家的風格,可以看得出嬴政确實很上心。
“你舍得過來了啊?”星魂用清水淨完手,侍從端着水盆恭敬離開,将空間留給了這兩位炙手可熱的大人。
“不小心睡過頭了,原本打算朝會結束就來找你的。”燭幽解釋。
星魂冷哼一聲:“别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夜未歸,在王上書房歇的?”
“那不叫歇,我在床邊坐了一晚上。”
“……那你可真是厲害。”兩個人走到正廳的桌案邊坐下,上面已經預備好了新泡的茶,星魂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聽說山鬼大人留下了很多傳奇啊。”
燭幽疑惑地望着他:“什麼?”
星魂并不奇怪她的不自知,手指輕輕地摩挲着茶杯的邊緣,細膩的磨砂感讓他很喜歡:“随侍在王上的身邊,連小朝會也不用避開,同進同出同食,就差同寝了吧?從來沒有誰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呢。”
那些人是這麼看她的嗎?燭幽并不太在意:“秦宮禁口舌,你怎麼知道的?”
嘴上不說不代表心裡不想,他的讀心術又不是擺設,星魂覺得她簡直明知故問,根本懶得回答。
燭幽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他做了什麼,勸道:“還是少在宮裡這麼做。”
“我還不至于像你這般沒有分寸。”星魂懶洋洋的,像一隻曬太陽的貓,話音也拖得很長。
“我挺有分寸的。”燭幽不甚贊同,她又沒幹什麼出格的事情。
“希望吧。”星魂敲了敲杯子,“像這樣得寵也很好,行事也方便一點,但是人一旦得到了就容易奢求更多。或許我對你不必有這樣的顧慮,我卻不得不多個嘴提醒你,你可以接受他對你的好,但不要奢求他的真心,也不要付出你的真心。感情最要不得了。”
他說完,風從宮門吹進來,搖響了墜在屋裡的風鈴,叮鈴叮鈴,柔和悅耳,安撫人心。燭幽在這樣的聲音中不由得想起當初韓非對她說的話,他說,不要喜歡嬴政,現在星魂也說,不要付出真心。她怎麼會不懂呢?她讀了那麼多書,《詩》中的每一首她都會彈,她隻是不說罷了。何況韓非當初對她那麼好,嬴政的好也隻是好罷了,她不會色令智昏的。
直到風停星魂都沒聽到燭幽的回應,他擡起眼皮,看到她用憐憫的眼神望着他:“你怎麼老氣橫秋的?”
“……”星魂橫她一眼。
“于嗟鸠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我自然明白。”
“哦。”星魂驟然興緻缺缺,跟燭幽這樣滿肚子都是書的紙上談兵者毫無溝通的樂趣,“吃飯吧,餓了。”
傳菜的命令一下,侍從們很快地就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了上來,燭幽拿起飯碗時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星魂,我有個事想拜托你。”
“嗯?”他示意她說。
“我想要一個傀儡。”
星魂露出奇怪的神色,她明明不喜歡傀儡……她眼中閃動的雀躍令他感覺到不妙,頓時不太想聽她下面的話,然而她已經脫口而出:“要有和君上一樣的臉。”
“……”
他就知道!星魂的理智好像裂了個縫。他深吸一口氣,哇,這個人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麼?要不是不能把她腦袋開瓢了,他真的很想研究一下她的腦子!剛剛才提醒她不要沉溺于這麼不靠譜的情愛,她還道貌岸然地說懂了,現在呢?現在呢?!很久沒有過這麼恨鐵不成鋼的情緒了,他又氣又笑,臉上的笑容被怒氣熏染得十分猙獰,整個宮室都回蕩着他的咆哮:“郗璨!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