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叫過它,因為它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她不需要從别處把它叫回來。可要說名字,她當然起過,甚至在心底無數次地叫過,可是這樣的話怎麼能告訴“本尊”呢?于是她順理成章地說:“沒有。”
他拈起她一絲頭發在指尖纏繞把玩:“哦?不要對孤說謊哦。”
“沒有。它一直跟着我,我不需要叫它。”
“可這是與孤一樣的傀儡,你也僅僅将它當做傀儡嗎?”不會當做一份寄托嗎?不會借着它想他嗎?
燭幽覺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費解地看向了珠簾之内,但嬴政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轉過來,一雙深邃瑩黑的眸子直直地盯進她的眼底:“璨璨。”她當即想到了一個詞,紅顔禍水。她果斷地擡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惹得他失笑,“你是烏龜嗎?”怎麼就知道躲?
“我當然不是烏龜,我隻是不能看君上的眼睛,會把我的魂魄吸走。”
“是嗎?”他捏着她的手讓她挪開,偏要讓她看,卻赫然看到面不改色的她臉紅了——這可真是新奇。
燭幽覺得這樣下去不太妙,反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看來是這裡面太熱了吧?君上都有些發燒,要不同我一塊兒出去走走吧?”
“……”嬴政确認自己很好,不熱也不發燒,不過見燭幽這麼努力地想逃離他的圈套,還是決定不要逗她太過了,當下便也同意了她的提議,燭幽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入夜之後外面涼快了很多,從湖上吹來的風也是涼風,燭幽和嬴政攜手沿着水岸慢慢地走,惬意又舒适。茫茫無際的水面上浮動着皎潔的月光,身畔是一片林海,風一吹,水面上的月光化作碎銀,林海發出磅礴的沙沙聲。在風聲中,燭幽向他閑叙道:“我小時候經常到這兒來,那邊有一個很大的坑,我不小心掉下去過。”
聽她主動提起這些事,嬴政也來了興趣:“哦?是嗎?我以為你小時候和現在一樣,都是耐得住的性子。”
“其實是師父帶着我來的。她覺得我成日關在屋子裡會悶壞,所以每天都帶我出來。”
“那你怎麼掉下去的?”
“是東君大人。她說我悶得不像個人,就把橋拆了,讓我故意掉下去,想看我會不會哭。”
嬴政不由得皺起眉頭:“這樣不太妥吧?”
“還好吧,我本身也是修習的水系心法,掉進水裡不算什麼。隻不過那會兒太小了,反應不過來,若是現在我必不可能掉下去。”
他聽她這麼說,不禁挑了挑眉,這不合時宜的勝負欲。
燭幽臉上露出點遺憾,她看着嬴政說:“後來星魂來了陰陽家,我也這麼對他幹過,他氣得兩天沒理我。”
“噗。”嬴政不由得笑出聲來,“你和星魂的關系很好。”
燭幽點點頭:“星魂是我看顧着長大的。雖然說是看顧,但他從小就像個大人,根本不需要我操心,倒是随着年紀漸長,他替我操心得更多。”
“這般感情很難得。”嬴政不由得想起了死去的長安君成蟜,分明也是他的手足兄弟,卻叛他而去。他當初明明那麼信任他……所以他更能體會到一份互相信任互相扶持的感情的可貴。
燭幽看他忽然低沉了,想了一瞬便知道他肯定在為他淡薄的骨肉親情傷懷,嬴政最深的夢魇無非就是雍城發生的那一切。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君上現在有我了。”
他反握住塞進自己手心的柔荑,笑:“孤現在相信你,但後面就需要你證明了。”
“君上可真是嚴格。”燭幽這般說,但也明白像他這樣的人相信一個人确實不容易,否則他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說不要騙他,不要背叛他。
嬴政笑而不語。
“那君上怎麼證明現在是相信我的呢?”
沒想到她竟有此一問,嬴政有點驚奇:“你想孤如何證明?”
燭幽掙開了他的手,朝着大澤走去。嬴政下意識地伸手想拉住她,可卻連她的衣擺都沒有碰到,他在岸上望着她如履平地般地走在水面上,腳尖蕩開的一圈圈漣漪緩緩地擴散,又被從湖心蕩來的波浪推進水草叢中。走了大概有一丈的距離,她停下腳步,回身朝嬴政伸出了手:“君上,來找我吧。”
嬴政看看浮動着月色的水面,又看看輕松站在水面上朝他伸出手的燭幽,苦笑:“孤既不會輕功又不會陰陽術,怎麼能同你一般在水上走?”
“君上不是說相信我嗎?”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能随便動用陰陽術吧?快回來!”
燭幽不為所動,固執地伸着手:“君上,過來吧,我不會讓你掉進去的。”
“璨璨,不要胡鬧。”
“來吧君上,我就在這裡等你。”她擡起了兩隻手,做出預備擁抱的姿勢,“相信我呀!”
他覺得燭幽理解的這些事情總與他想表達的有些微妙的偏差,他猶豫地站在岸上,她執着地等待着他過去,兩個人在夜風中僵持了片刻,嬴政歎着氣認輸。反正是夏天,就算是掉進水裡也沒有大礙,不過是再回去洗一次澡罷了。于是他撩開了衣擺,壯着膽子朝水面邁出腳步,然後就發現了不對,這腳踏實地的感覺?他低頭仔細辨認,在月光和水波的雙重侵擾下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其中的奧秘,原來這裡有一個青石墩。再邁一步,竟也是實地。他伸腳去試探,月色侵染的水面下,青石随着他的腳步在同時變換方位——這原來是一個陣法。恍然大悟的他擡頭看向燭幽,發現此刻她竟微微含笑,他立刻就懂了,好個璨璨,竟耍了他一遭。
“君上!”她笑着喚他,雙臂張得大大的,“我說你不會掉下去吧!”
嬴政忍俊不禁,當下三步并作兩步地朝她跑去:“竟敢耍起孤來了?”
燭幽見他追來,忍不住朝着湖心跑了過去,她好像從來沒有過這般歡喜的心情,她不長的生命裡大多數時間都是靜止,她以為韓非帶給她的就應該是最為激烈最為起伏的感情了,卻沒有想到仍有那麼多她未曾體會過的東西在。她曾經怨過他為何非要将她從那個封閉安靜的世界裡拉出來,現在一想,若不是他,哪裡會有現在的郗璨呢?
嬴政從後面将她一把摟住,她撞了個滿懷,隻聽他在她耳邊道:“抓住你了。”如同一縷清風,緩緩地吹進她的心底,撩得她心神都一震。燭幽偏過頭,嘴唇擦過他的側臉,她一愣,他卻已捧着她的臉吻了過去。
唇上一片柔軟的溫熱,他的呼吸都撲在了她的臉上,她不由自主地向旁邊倒去,他緊緊地摟住她的腰肢,小心翼翼地輾轉在她的唇間。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和他溫柔的動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激烈的水花四濺的聲音迅速被咕咚咕咚的沉水聲取代,她勾住了他的脖子,瞬間同他一塊兒沉入水中,無數染着月光的晶亮泡泡糾纏着散開在水中的青絲自她眼前劃過,斑斓绮麗,勝過萬千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