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結束之後不久嬴政就回鹹陽了,算下來他總共在雲夢澤待了半月不到,不算長,但也不短了。燭幽送别他之後感覺仿佛做了一場夢,那股不真實感一直圍繞着她,直到嬴政用傳信青鳥送來的信擺到了她的案頭。
「自别卿後,寤寐輾轉。維子之故,餐息難安。沅湘有岸,相期雲漢。君思我兮,如風勿閑。」
燭幽懵懵地念完,震驚到半晌沒有緩過神來:原來嬴政也會說這樣的話麼?
「自君别後,頻憶相逢。雲夢攜遊,如煙如夢。明星熒熒,我心懞懞。我思君兮,慣與君同。」
她提筆回完,覺得還挺滿意的,便塞進青鳥的腳環裡,将它放飛出去。她立在窗邊望着消失在天邊的鳥兒,默默地想,這次總不會有人截她的青鳥了。
這年年底終于傳來了王翦進軍的消息,燭幽裹着狐裘在潇湘谷看星魂寄來的信,他說很快就能回來了,讓她準備好春筍。
正月未半,楚國國都壽春告破,楚王負刍被俘。
二月初,蕲南秦楚決戰,楚軍大敗,項燕自殺。昌平君及其遺族逃往淮南,自立為王。
桃花開時,嬴政親自前往樊口受降,結束後繞道雲夢澤。
燭幽原本的打算是等星魂回來,待他歇夠了再挑個時間和他一同啟程去鹹陽,她沒想到嬴政竟真的如他所說來接她了,真是萬般不可思議。雖然計劃被打亂,但燭幽也并沒有不高興,總歸來說能見他不是什麼壞事,唯有湘夫人還有些擔心,臨行前囑咐了她好幾遍注意保持心境平和,燭幽倒是覺得問題不大。
胧車帶着她穿過了廣袤的竹海,朦胧的霧氣被春風吹遠,露出熹微的日光,照在她的臉上已經彌足溫暖。她呼吸了一口帶着清香的空氣,伸出手去,想要捉住這流動的雲霭,它們從她的指尖溜走,隻留下了一片桃花瓣。燭幽看向風來的方向,那片位于翠色竹林外的桃林若隐若現,越是靠近,越是多的桃花被吹散到了風中。她拈着那瓣不請自來的桃花,逆着這陣桃花風,行了半刻不到便看到了下方站在一片绯色霞光中的白衣青年,他半束着頭發,手中握着一枝桃花,正面對着她來的方向,想必也已經見到了她。
“君上!”沒見到他時,她的心境分明還平靜,但是不知怎的一看到了他的真人就不由得興奮起來,宛如許久不碰的醇酒一下子被打翻,先前本不惦念,可聞到味道就能憶起那酒入喉的味道,就忽的想喝了。那些字裡行間所傳遞的想念真切地落到了實處,找到了源頭,便令她更加真切地體會到她寫下的文字并不缥缈,而是真的——她真的好想他啊。
嬴政仰頭朝她微笑,還向她伸出了手。燭幽也沒怎麼思索,掀開車簾就跳了下去。嬴政想起當年他在胧車上曾見過她從竹林之上躍入雲海之景,輕盈美麗,宛如真正的山鬼,不過現在近距離地看到她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還是吓了一跳。她撲進他的懷裡時,他聞到了那股久違的清冷如雪的味道。他的雙臂緊緊地箍住了她的腰,因為慣性帶着她轉了兩圈,然後齊齊倒向了地上,濺起了一片绯紅碎雪。他擡眼望着壓在自己身上的燭幽,她半撐起來:“我以為君上能接住我。”
他半挑起眉:“難道孤沒有接住你?”
“算是吧。”她歪了歪頭,“君上真厲害。”
他啞然失笑,擡手捏了捏她的臉:“誰教你的?哄小孩兒嗎?”
燭幽并不答話,伸手撿走了順着自己發絲落到他臉上的桃花,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唇。嬴政被她的主動稍微驚了一下,但她好像隻打算這樣親一親他,唇間一點柔軟的溫熱稍縱即逝。他凝望着她如煙晶似的眼睛,擡手撫上她的臉,他同她又分隔了這樣久,隻是這樣一個蜻蜓點水的觸碰怎麼能慰藉他的相思?于是他稍稍按住她的後腦,又将她拉了下來,将這樣一個淺淺的親吻轉變為纏綿的糾纏。她到現在都還很生澀,不會回應,有時候還會不小心把他咬痛,更不會換氣,不到片刻就面紅耳赤心跳如雷。嬴政卻溫柔又耐心,緩慢而缱绻,悠然地輾轉在她唇間。
“……我不行了。”燭幽從他身上爬起來,捂着心口平複急促的痛楚。她本以為又經過了半年,應當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可誰知道她仍是心緒一起伏就心痛難當。
嬴政不知道她的心痛之症,隻當她是害羞了,也起身來撫着她的後背:“親一下就這樣,以後可怎麼辦?”
燭幽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隻是一邊深呼吸一邊疑惑地望向了他,用眼神示意他再說一遍。嬴政沒看懂,當她懵懂,便伸手将她攬進懷中,含笑歎氣:“沒關系,慢慢來。”
“嗯。”她靠着他的肩膀,用手接下簌簌的花瓣,心道的确得慢慢來,就是不知道她的蠱蟲什麼時候才能完全适應,不要再讓她痛苦如此。
他享受着這樣難得的溫馨時刻,春風和煦,軟玉在懷,沒有政務的煩憂,也沒有外人的打擾,仿佛天地間隻餘下他們兩人在一片绮麗的景緻裡安然相擁——真想将這一刻延續下去。嬴政低頭握住她的手,揉亂落入她掌心的桃花,輕聲地念:“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璨璨,這次就留在鹹陽宮不要走了好不好?”
燭幽想了想,覺得不能随口就應了他,就繞了個圈兒:“就算我暫時離開,也會很快回去的。”
“說‘好’不行嗎?”
“因為我不能騙君上啊。是不是需要到哪裡去做什麼事,原本由不得我的。”
“要是孤不準你去呢?”
“那君上去和東皇閣下說。”
嬴政悶笑一聲:“你可真是滑不留手,孤有時候恨不得把你藏起來。”
燭幽從他懷裡脫身出來,認真道:“被藏起來的我就不是我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并未反駁,轉而牽過她的手:“走吧,該啟程了,别讓他們等急了。”
“好。”燭幽乖順地站起來,然後拉了他一把,仔仔細細地了打量了他一番,稍稍有點驚奇,“君上這身衣服?”
“你不是想看孤穿這種嗎?”他略略擡起袖子示意她看,隻見潔白的衣料上用金絲繡着栩栩如生的龍紋,其間點綴着白緞線的雲紋,緞線反射出些許的光,低調地流光溢彩,衣料随人一動,仿佛有真龍盤旋于雲間,比留存在陰陽家的那身祭服好看多了。
燭幽摸了摸繡紋,贊道:“比我想象得還好看。”秦宮裡出來的東西果然要比一般的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