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作為一個勤政的帝王,即使來蘭池宮,大部分時間也被政務填滿,常常放燭幽一個人自娛自樂,所幸她慣來如此,并不覺得有什麼。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陣子後,他想了想,還是讓樂府那一大幫子人過來了。對此,燭幽倍感愉悅,沒有了“六英宮詛咒”,好不容易能耳根清淨地聽樂人們演舞的她連續讓他們演了三天的《越人歌》——這是當初她未曾看完的聽說是嬴政特意讓人排的舞蹈。幾年不見,當初主唱的那個小樂人已經當上教習了,換上的新人嗓音依舊清甜婉轉,頗有他昔日的風采。
樂府令盡職盡責地陪在燭幽的身邊,看她在又一遍結束之後沒有反應,便做好了再看一次的準備,可誰知燭幽忽然擡手示意不用了。樂府令笑着問:“大人要歇歇麼?還是聽點兒别的?”
她随口一指:“《簡兮》吧。”
“好嘞。”
不用樂府令下令,樂人們便已開始自覺地收拾舞台,去換上對應的裝扮和行頭,而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一陣的燭幽換了個姿勢,在這間隙撐着腦袋扭頭問他:“鄂君最後和那位舟子歡好了嗎?”
沒能料到燭幽會問出這樣問題的樂府令愣了愣:“是吧?大家都這樣說。”
“可他們兩人都是男人。”
“……呃,對。”樂府令有點懵,但隐約能猜到她的下一個問題,果不其然——
“男人和男人之間……要怎麼做?也有和男女之間的……感覺嗎?一樣嗎?”
樂府令猶疑道:“下官其實不太清楚,也怕說出來怕污了大人的耳朵……”
“沒關系,你說。”其實燭幽隻是在上巳節遙遙地見過這些場面,小時候在雲夢祭典偶然撞見的男女之事對她的沖擊太大,即使後來再遇見她也是避之不及,隻有在星魂這樣臉皮比她更薄的人面前才能找回一些場子。雖然燭幽對她和嬴政現今的狀态很滿意,但嬴政好像很難受,于是她決定多少再了解一下。
“就……後面五谷輪回的那處……聽說……也很……咳。”他一面說着一面觀察着燭幽的表情,不過她沒有表情。
燭幽沉吟一會兒,得出結論:“所以其實隻要有那一步,男人都會快樂?不用陰陽相交也可以?”
樂府令倒吸一口涼氣:“大人慎言!”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哪兒能說出來啊!被王上知道在宮裡說這些污言穢語可是要掉腦袋的啊!所以她到底為什麼會忽然問這麼奇怪的問題啊?難道是想和王上進一步地研究閨房之樂?可他一個小小的樂府令哪裡能窺聽這些呢!他還要不要命了!于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勸她打住:“大人啊,這些話不能亂說啊!”
燭幽奇怪地盯着他:“我說得不對嗎?”
“……”屈服于真理的樂府令憋出一個低沉的“對”字,他抹了抹額頭上浸出來的汗水,勸說燭幽不要再往這個奇怪的方向探索下去了,可一向很好說話沒什麼好奇心的燭幽這次竟不打算放過他,甚至将他拽過去些耳語:“你教教我。”
真真是跟牛頭馬面來催命一般無二的話語,樂府令一個激靈,差點跪下去:“大人,這不行啊!”跟王上的寵姬聊這個,他再有九條命都不夠的。
“為什麼?你們少府不管這些嗎?”
這哪兒需要說為什麼?!少府的事跟他樂府有什麼關系?!他的五官都擠成了一團,好不容易想出個主意:“其實宮裡曾經有過教習女官的,按制在太後的管理之下……但您知道咱們太後和王上的關系不佳……總之大人要是想學,下官可以去幫您悄悄請一位來,隻望大人憐惜下官性命……”
結果他還沒說完就被燭幽打斷:“這明明是要讓男人高興的事,為何我要去向女官學?你難道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快樂嗎?還是說你和中車府令大人一樣,是中人?”
被她涼涼的視線一瞄,他終于是忍不住一個腿軟跪了下去:“這怎麼行啊大人!”
“我看趙大人挺缺人手的,是現在被我送去挨一刀,從此失去快樂,還是被王上知道後送去砍腦袋,你自己選吧。”
就沒有别的選項了嗎!樂府令苦不堪言:“大人何苦為難下官?”
“這很為難嗎?你隻需要說出你的經驗,我又沒有讓你示範。”
???示範還了得!那還不如現在就去挨一刀算了!他哭笑不得,最後在威逼利誘之下無奈應承:“但必須得有女官在!必須!”
“随你安排。”燭幽理了理褶皺的裙擺,擡手示意可以開始演舞了,絲竹一起,她能靜下心接着欣賞,而樂府令就不行了,那天剩下的所有時間他都在努力地思考到底怎樣才能将這種事做得天衣無縫。燭幽臨走前還鼓勵了一下他:“以你的效率,兩天時間能安排好吧?”
樂府令笑得比哭還難看:“下官定當努力。”
于是那個不懂體察他心酸的女人神采奕奕地離開了。
這邊結束之後,她自然是要去找嬴政。踏上通往自雨亭的浮橋之前,心情不錯的燭幽罕見地問侍從:“君上今日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回大人,還沒有。”
竟然還沒有。燭幽點頭以作回應。今日她穿了一身淡藍色的錦衣,外面罩着一層星雲紗做的外袍,一舉一動間帶出細細的閃光,侍從們偷眼望着她提着裙擺一路疾行,如一隻輕盈的鷗鹭飄進了那層人造雨幕。
嬴政遠遠地就聞到了一陣香風伴着銀鈴聲飄然近前,她最近每日都換一種熏香,今日是清新的橘子味。他擡頭就見她從廊橋上走來,漆黑的長發挽成了複雜的髻,其間簪着幾支白玉的步搖,若隐若現的耳墜也是一套的白玉所制。腰間墜着一隻镂空的銀質小球,裡頭滾動着三顆小鈴铛,發出好聽的叮鈴聲。玉镯順着她放下珠簾的手掩在了衣袖間,她從星雲紗後露出一張不施粉黛的臉:“君上今日還未得閑?”
“快了。”他沾了墨,淡淡地應聲。
燭幽湊到他身邊看了一眼,然後走到他身後的那個天平邊站了上去——他們沒有帶那百斤的秤砣,她便自告奮勇地當了衡具。今日一站好,堆滿竹簡的另一個托盤便和她同時懸空,然後她又走到另一個托盤上,這次她還穩穩地立在地上,說明嬴政看的竹簡還沒到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