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打擾君上嗎?”
“沒關系。”他牽着她坐下,趙高已經吩咐侍女去取被子了。他往她懷裡塞了個手爐,用被子将她裹得跟個卷兒似的,然後将她透心涼的雙足抱進懷裡,整理一下衣袖便又重新投入到奏本裡。
燭幽安靜地靠着憑幾望着他,那棱角分明的側臉讓她看得癡了,逐漸沒了睡意。仔細一看,嬴政好像老了。其實并不是好像,而是他本來就已經到了足以顯老的年紀。宮人們對他的照料雖然無微不至精益求精,可架不住他總是很忙,少有休息,秋冬換季之時他還感了風寒,不重,卻仍讓身邊的人感到緊張——他們的王上可是幾年也不見得會生病的呀。現在在燈下細細打量,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眼底的青黑再不是睡一覺就能消除,頰上的肉也已然不如年輕時飽滿,甚至有了若隐若現的白發,盡管他仍然精力十足幹勁滿滿一副龍精虎猛屹立不倒的模樣,可時間的刀劈斧鑿卻是不留情的。燭幽很少在外物上感覺到滄桑,但嬴政卻令她有所感。她沉吟了許久,輕輕地抽出了腳,膝行到他的身後。
他雖然仍對奏本目不轉睛,但嘴上卻問:“怎麼了?”
“我幫君上拔白發。”
嬴政一愣,扭頭問:“孤原來已經有白發了麼?”
她輕輕地摘掉發簪,取下發冠,捧着他散開的頭發用手指輕輕梳理:“等我拔掉就沒有了。君上現在看的要緊麼?”
“沒事,你拔吧。”他重新低下頭去,由着她弄。
等嬴政終于超額處理完今天的事務,早已來到了明天。他捉住她為她梳頭的手,入手是溫的,但比起他還是涼,他又去試她的腳,又冰了。他歎了口氣,起身将她抱起來:“去泡腳,孤去洗漱。”
“嗯。”她乖乖地應聲,順從極了。
燭幽上榻之時,雙腳燙得紅紅的,背心都出了汗,被窩早就被湯婆子捂得暖融融的,再加一個火爐似的嬴政,裹上被子後她可算是渾身都暖和了。嬴政的手放在她腰間的軟肉上輕輕揉捏:“今日替孤扯了多少根頭發下來?”
燭幽鼻子也都捂進了被窩裡,隻留下一雙眼睛:“不多,也就十多根。”
“十多根啊……”嬴政拖長了聲音感歎,“孤還沒老呢怎麼就這麼多白頭發?”燭幽心說他已經上年紀了,他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加重了力道,“想什麼呢?”
燭幽本能地扭了扭,然後說:“沒什麼。”
“轉眼之間孤也到了不惑之年啊。”
“還有兩年多呢。”
“哦?你居然還知道?”
燭幽忍不住在被窩裡翻了個白眼,這還能不知道嗎?
不過嬴政似乎并不在意:“孤知道自己已經有些不如當年,不過璨璨還是跟從前一樣。”
“不知道君上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跟從前一樣?長得跟從前一樣固然是好事,但其他方面還和從前一樣就很要命了。
他笑:“自然是璨璨還跟當初一樣年輕美麗。”
“君上喜歡就好。”
他挑起眉:“你這話?”怎麼說得他如此膚淺?
“年老而色衰,色衰而愛弛。彌子瑕因此得罪于衛君,若我也色衰,想必……”
“想必如何?”嬴政咬牙。
“想必以我現在如此膽大包天肆意妄為的行徑,恐怕君上松了一點就應當有一堆人攻讦我是同床之奸。”
“哼。孤豈會容他們如此?”嬴政冷哼,擡手掖了掖被子,“都幾時了,還不快睡?”
“不是君上扯着我講話的麼?”
“還說?”
燭幽擡頭去咬他的下巴:“君上自己不早些睡,還倒打我一耙,令人不齒。”
嬴政閉着眼睛把她的頭摁到枕頭上:“夠了,孤還沒計較你今日跑出去玩兒這麼久,回來倒頭就睡到亥時之事呢。還不快滅燈?”
随着他一聲令下,簾幔之外的燈漸次滅掉,黑暗溫柔地包裹住兩人,隻有屏風之外的碳爐安靜地泛着暗紅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