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幽昏迷的第七天,也是衆人束手無策的第七天。
嬴政隻要一得了閑便倍感焦灼,久違的不安像蠶繭似的将他緊緊鎖縛,令他無比壓抑,喘不過氣。閉上眼,面前就浮現出燭幽那張慘白的臉,他的睡眠本就不好,現下更是幾乎睡不着覺,稍稍休息一下要麼就接着辦公,要麼就去她那裡坐坐。哪怕她能中途睜眼看他一次都好,可是沒有,她宛如死掉了一般躺在榻上一動不動,隻有極為微弱的呼吸和淺淺的脈搏證明她還活着。趙高想勸他休息,哪怕躺下也好,可他也明白除了現在昏迷着的那個人無人能勸得動他們陛下,先前如此,以後恐怕更是如此,他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在旁。
宣和殿日以繼夜地燃着燈,燭幽身旁每時每刻都有人看護,然而整個殿宇卻仍安靜到令人覺得窒息,饒是趙高也很難适應這樣的氣氛。也不知過了多久,嬴政收回了注視她的目光,問他:“人到哪兒了?”
“回陛下,今早的消息說,明日他們就能到鹹陽了。”
“明日?今日不行嗎?”能早一天,他的璨璨就能早些脫離危險,他豈能不着急?
“百越女王懷有身孕,現在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嬴政煩躁得直接踢翻了凳子,宮人們瞬間撲簌簌跪了一地,生怕心情不佳的皇帝将自己當成出氣筒。不過嬴政向來隐忍克制,深呼吸幾次之後還是硬生生地壓下了怒意——明天也可以。“宮門不要鎖,讓他們什麼時候到就什麼時候進宮。進宮之後也不必來見朕,直接去請星魂過來就是。”嬴政吩咐完,又回頭看了燭幽一眼,便離開了。
星魂在他離開後不久也來宣和殿查看燭幽的情況,他不怎麼抱希望地讓少司命多輸了一些内力進去,以圖換得燭幽片刻的清醒。一陣溫柔的綠光後,她的脈搏強健了些,他目不轉睛地觀察着她的動靜,終于看見了她睫毛的微顫。
“郗璨!”
燭幽在他的聲音中緩緩地睜開了眼,一副迷蒙的樣子,虛弱到連做出反應都艱難。但這也讓星魂松了口氣,至少她還能醒過來。可是一見到她醒了,他的那分慶幸還是沒能壓制住中燒的怒火,溫情不到一秒他就壓着嗓子開罵:“你瘋了嗎?明知道不能動用陰陽術!你以為老天總會眷顧你,讓你次次死裡逃生?”
燭幽慢慢地轉動眼珠在找尋什麼,星魂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倒抽一口涼氣:“郗璨,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她在找誰這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她在找嬴政!她醒過來的第一反應竟然已經是找嬴政了,星魂差點厥過去。他警告了她多少次不要愛上嬴政,一定不要愛上他,她還輕描淡寫地笑他多心,現在呢?可現在呢?她在大酺上半點猶豫沒有地要保護他,這會兒好不容易醒了,結果就想見他!她都快死了!!
站在星魂身邊的大司命和少司命都聽到了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不由得同時側目。大司命小聲勸道:“星魂大人,這裡是鹹陽宮。”
星魂瞪了她一眼,他還能不知道這兒是鹹陽宮嗎?可他還是氣啊,這些情啊愛啊的垃圾玩意兒到底有什麼好的!
燭幽指尖顫動,試圖朝他伸手。星魂一邊嫌棄一邊坐下:“你要是給我說你想見他,我現在就把你弄死。”她嗫嚅兩下,将笑未笑,步光忙不疊喂了她一口水。他将她的手托在手裡,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輕輕地滑動,寫下一個字。星魂想了想,問:“築?”
燭幽眨了眨眼。
他擰起眉頭:“你是說刺客是擊築的?”
她再次眨了眨眼。
“是他?這怎麼可能……”星魂愣了愣。
步光知道羅網因為這件事折了不少人,聽到他這樣說,立刻便問:“星魂大人知道是誰了?”
“閉嘴。”他冷冷地堵了回去,再向燭幽确認了一遍,而她的回答仍舊是肯定的。他皺着眉頭抿着唇,朝她點頭,“我知道了。”
她仍是望着他,疲倦地合了兩次眼也沒有挪開目光。星魂不知道她想問什麼,隻能猜測地說:“陛下好得很,剛剛才看過你,走了還沒多久。你有救,不至于這會兒就死了。”說得大司命都忍不住笑了:“燭幽啊,别看星魂大人這樣說,他這兩天急得嘴裡都起了幾個泡,吃了不少黃連才好。”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星魂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越發放肆了。”
大司命掩唇一笑,毫無誠意地道歉:“抱歉,星魂大人。”
看到這樣的場景,燭幽險些以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的陰陽宮,她不禁想,若還是三年前該多好,嬴政不知道她受了這樣重的傷,不會傷心不會難過,而她也不會因為擔憂他難過而強撐着醒過來,卻又遺憾沒能見他一面。燭幽短暫地想着這些有的沒的,眼前逐漸模糊,不一會兒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那片宛如深潭的識海重新變得平靜無波,她不再覺得疼痛,神思也不再散溢,她靜靜地于此處懸浮,等待着一個浮上水面的契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悠遠的銀鈴聲打破了這份靜寂,燭幽睜開眼,發現幽暗的水中浮遊着點點熒光,靠近水面的地方,漂浮的日光變成了熹微的星光,零散地下墜,彙聚到她的身旁牽引着她上浮。原本冰冷的周身漸漸回暖,她慢慢地朝着水面而去,直到意識回籠,于現實中睜開眼。她不太能看清,隻覺得光線刺眼,人影淩亂,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往她耳朵裡灌,身體沉重得跟灌了鉛沒有兩樣,她動彈不得,明明睡了那麼久,卻還是疲憊得連睜眼都維持不住——就像夢中的自己在掙紮着醒來,卻又醒不過來。
“沒事了。”
“真的?可……昏……”
“隔……能……清醒,先看……”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好像有似曾相識的聲音?燭幽努力地轉過頭,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完全沒能挪動,反倒是手被捧了起來,一陣暖意讓她想發出滿足的喟歎。
“璨璨……璨璨……”一聲聲呼喚由遠及近,這樣叫她的定然是嬴政。燭幽努力地聚焦,終于看到了眼前模糊的輪廓,她動了動手指,随即迎來了他激動的呼喚,“璨璨!”
她試着去回握他的手,然而她的用盡全力對他來說也就像一根羽毛輕輕地拂過他的指尖。
一道朦胧的女聲說:“她需要安靜,陛下說完話便讓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