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幽從來都知道,陰陽家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但天才到千泷這個地步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還是說東君的血脈過于強大,将天賦也傳給了自己的女兒?燭幽乘着千泷的龍遊之氣順利地離魂進入了幻音寶盒,見到了裡面的神秘天地。作為一個陰陽家也奉為至寶的神器,它自然不是像外表所見的那樣僅僅是一個音盒,對于進入的神魂來說,它千變萬化,美妙至極,也危險重重。裡面陣法嵌套着陣法,壓縮了諸多空間,靈力随着樂聲雜糅成一道道亂流,行差踏錯一步便不知去到了何方,而燭幽還真的就在雜亂的靈力流裡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
——這個地方,她好像來過。雖然衆多的人都告訴她、各種事實也告訴她,她同幻音寶盒的确有一段淵源,但燭幽本人并沒有感覺,因為她沒有記憶。星魂說她的記憶和部分神魂殘片被困在了幻音寶盒裡,但燭幽卻覺得記憶原本就是一個很暧昧的東西,因為人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加工它。不過此刻這些都得撇開不談,在“常識”和“經驗”派不上用場時,不如直接遵循本能,于是燭幽辨識了一下方向,腳下輕點,輕飄飄的神魂便朝着一個方向倏然而去。
在寶盒外替燭幽舉陣的千泷驚訝于她的鎮靜與輕車熟路,她好像對這裡了如指掌,知道哪裡應該避開,哪裡可以踩過,哪個岔路口需要拐彎,哪裡應該上樓下樓。她第一次進入這裡時宛如無頭蒼蠅,并未停留幾時便承受不住内裡的威壓,急急地退了出來,可燭幽絲毫不受影響。千泷的龍遊之氣緊跟燭幽一路來到了幻音寶盒的最頂層,那裡有着濃厚得幾乎肉眼可見的陣法術式,密密麻麻疊在一起簡直讓人起雞皮疙瘩。千泷無法再靠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燭幽腳下踏着奇特的步伐穿過了好幾層,也最終停了下來。
燭幽站在靈力的亂流中,感受到強烈的吸引力和同樣強大的斥力,她被困在陣中央的神魂在不斷地呼喚着她,本能驅使她不斷地靠近,去将那些殘片奪回來,可是陣法本身所帶有的排他屬性卻像是鎖鍊一樣地要将她鎖在原地,不許她過去,兩股能量互相角力,令她的神魂如同撕裂般的疼痛。
難道這就是極限了嗎?她死死地盯着被重重疊疊的光幕所隔絕開來的那個空間裡飄蕩着無數細碎的如同蝶翼一般的薄片,它們都圍繞着一個核心旋轉,就好像是一個天象儀。那個核心泛着神聖而柔和的光,那些薄片衆星拱月一樣地浮動着流轉,而屬于她的神魂正突兀地要脫離“秩序”。忽然,她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共振,有什麼信息突兀地戳進她的識海,轉瞬之間她便被趕了出去。被迫回歸現實的燭幽頭疼欲裂,她半個字都沒留下,也沒查看千泷的情況,捂着頭離開蜃樓,徑直去找雲中君要了點丹藥,吃完回去倒頭就睡。
“你還好嗎?”星魂聽說她情況不太好,手頭事情辦完後便來查看情況,等了好久才見她醒轉。
先前的頭痛仿佛是幻覺,燭幽怔怔地盯着房梁回攏神智:“……還好。”
“拿回神魂了嗎?”
燭幽搖了搖頭:“我隻看到了一些記憶。”
“什麼記憶?”
“我在幻音寶盒裡看到了五百年前的我。”最後一次見湘夫人的時候,她對燭幽說一千年間也隻找到一個她,還說廢掉她就等于廢掉了陰陽家五百年的籌謀,她先前不明白,也懶得深究,而現在她好像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星魂問得很奇怪:“沒有别的了?”
“沒有。”燭幽想了想,“你好像一直都知道這件事?”
星魂默認。如果燭幽隻得到這個信息的話,那她這一趟算是白去了,不過其實他也并不能确定她重新進去一次就能拿回神魂,就能找回打開通天之路的方法,看來還為時尚早。略顯失望的他難得出言安撫:“你先休息吧,我還有事得出去一趟。”
“是墨家的事有進展了嗎?”
他點點頭:“白日裡大司命率人搗毀了墨家在桑海的一處據點,捉了活口回來,我們打算趁還沒打草驚蛇盡快找到匪首。原本帶你去會更方便,但你這個樣子還是算了吧。”
燭幽的确也不想起身,她疲憊地合上眼:“你們去吧,記得留個活口,我要問問墨家心法的事情。”
“還用你說?”星魂冷嗤,随即又道,“趙高帶着羅網來桑海了,既然有人保護扶蘇公子,你不如把那個步光調回身邊。”
燭幽倏地睜開眼:“……誰?”
星魂罕有耐心:“趙高。”
“他怎麼會來?”
“自然是李斯覺得大軍出動容易打草驚蛇,向鹹陽請命調來了刺客團,倒也不難理解。”
“李斯?”燭幽震驚。
星魂終于不耐:“你今日問題怎麼這般多?這些很難理解嗎?”
“你不知道……”按照她和蒙恬的推斷,當初知道嬴政和扶蘇行蹤的隻有三方,羅網、影密衛和蒙恬。蒙恬自然不可能幹這事兒,剩下的可能開展刺殺的就隻有羅網和影密衛,可羅網的趙高和影密衛的章邯都是深得嬴政信任的老臣,沒有人願意去懷疑,但步光又偏偏在此刻提供了一個趙高和胡亥的關系這樣一個線索,逼得他們不得不往這方去想。桑海這邊的事務都是蒙恬在負責,羅網和影密衛幾乎都沒有勢力,能夠在千裡之外布置刺殺就一定需要有人配合,而桑海各方勢力犬牙交錯,若幕後黑手有心行事,那扶蘇在桑海一日,那隻手就絕不可能錯過這樣一個機會,不僅不會收回去,反而會一點點地向這邊滲透,所以說因為黑龍卷軸被劫而有動向的那一方便有七成的可能是刺殺的謀劃者,然後……結果竟然是李斯和趙高,離譜到她開始懷疑這會不會是她太多心了。
星魂冷笑:“反正趙高和李斯湊在一起不會有好事。”燭幽猛地擡頭看他,星魂卻滿臉無所謂地起身,“我走了,等我的好消息。”
燭幽卻叫住了他:“星魂,有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不要問。不要産生好奇心,最要不得了。”他很輕易地就堵住了話頭,隻聽門一開一關,恢複了一室平靜。燭幽獨自躺了一會兒,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去尋扶蘇。
蒙恬帶着大軍出動,府裡的守衛抽調,除了扶蘇那邊,别的地方的守衛都松了很多,燭幽一路走去都沒見多少人。她身體不适,走得很慢,在安靜的環境中随意發散自己紛亂的思緒,忽然覺得按自己現在的狀态,就算去了扶蘇那裡也派不上用場,步光在扶蘇身邊,趙高又沒到,有嫌疑的李斯還沒有兵權,哪兒能傷害到扶蘇?而且嬴政屬意誰繼位跟她又有什麼關系?她分明是打算跟嬴政一塊兒走的,那時候她都死了,幹這些又有什麼用?不過話說回來,嬴政除了對扶蘇好一點,對其他孩子好像都沒什麼感情,如果扶蘇不能為他操辦後事……其他人想來也不至于壞到那種地步,他可是積威甚重的帝王。燭幽想着想着不由得停在回廊下——但他們不會随意對待嬴政,不代表不會随意對待她,要是不能跟他合葬,她做的這一切便都沒有意義,所以她還是要對扶蘇好一點才是。燭幽深覺自己近來越想越多,比起這些,還是蒼龍七宿更為重要,身後事距離她和嬴政都太遙遠了,而且萬一真的能長生不老呢?那嬴政春秋永年的話更不需要做這些了。
燭幽慢慢地把發散過遠的思緒收回來,忽然感覺不對,她驟然凝聚了周遭空氣裡所有的水汽到身邊組成一個薄薄的盾,猛然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