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星魂醒來的宮女火速趕去章台宮彙報，燭幽那時正陪着嬴政用哺食，一聽這話立刻就奔向了興樂宮。沉寂已久的興樂宮終于有了點生氣，燭幽穿過來來回回的侍從直奔星魂榻前：“星魂！”

星魂還不能說話，這會兒正面無表情地被簇擁在衆位醫工中間，顔路和曉夢站在一旁讨論什麼。

“郗姑娘。”顔路見她來了，朝她颔首。

燭幽忙問：“他怎麼樣了？”

曉夢一如既往不留情：“回光返照罷了，你要跟他說話最好抓緊。”

顔路輕歎一口氣：“曉夢大師已經為他暫時壓制了咒印，撐一兩天是沒有問題的。”

燭幽怔怔地重複：“一兩天……”

曉夢一甩拂塵：“這已經算他命大了，知足吧。”

燭幽沒說話，慢慢地走了過去，醫工們紛紛退下，将位置讓了出來。星魂恹恹地擡起眼，原本晶亮的眼眸是那般的無神。燭幽坐到他身旁，想說點什麼，又無從開口，她想問他感覺怎麼樣，但好像又顯而易見。星魂讨厭她說廢話，可她又不可能一來就沖他說“你就要死了，有什麼還想說的就說吧”，所以嗫嚅了兩下還是什麼也沒說。

要是換以前，星魂肯定不耐煩地開始刺她了，可今天沒有，他也做不到，隻是安靜地靠坐着，像個漂亮的傀儡。大約過了有半炷香的時間，顔路進來遞了一枚藥丸給她：“給星魂吃吧，吃了就能說話了。”

燭幽點頭接過，塞進他的嘴裡讓他含化，不大會兒，他輕輕咳嗽了兩聲，啞聲道：“我知道我不行了，但你也不至于露出這種表情。”

“那我應該用什麼表情，敲鑼打鼓歡送你一程嗎？”

“哦，這倒也不必。”星魂淡淡地回。

于是兩人再次陷入沉默，所幸進來送飯的侍從打破了這份凝滞，燭幽退至一旁，等他吃了飯服了藥被收拾一新了才問：“看雪嗎？”

躺得渾身僵硬的星魂想了想：“可以。”

她推着裹得厚厚的他來到外面：“上一次下雪的時候我們還打了雪仗。”

“你是因為找不到話說所以開始回憶過去了？”語調雖平，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燭幽不覺久違，因為曉夢簡直就是翻版的他。他仰頭看着飄落的雪花，聲音已經恢複了些許：“既然我時日無多，那就應該珍惜時光，而不是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來荒廢。”

“……或許我隻是不願意接受現實罷了。”

星魂笑了一聲：“出事時是夏天，這會兒都已經下雪了，這麼長的時間你都沒有消化成功嗎？”

“要是這麼容易便好了。”

“這次是我大意了，我确實沒有料到東皇留了這麼一手……你呢？看你的模樣大約是沒事？”

“沒事。”比起星魂，她的确算得上是沒事。

“但我得給你添上一件事。”

“什麼事？”

“殺了我。”

燭幽發出驚訝的一聲“啊”。

星魂知道她肯定想問明明他自己就要死了，怎麼還需要她來補一刀，于是他繼續事不關己似的平鋪直叙：“你以為東皇太一造成現在的局面就隻是為了拉我陪葬嗎？”

否則呢？“他都死了，還能做什麼？”

“他沒死。我現在的狀态跟你和湘夫人融合時的狀态一樣，東皇太一在跟我争奪我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燭幽了悟：“所以你才會昏迷那麼久？”按照曉夢的說法，他早該入土了，“東皇也會‘渡魂’？”

星魂低笑，那笑聲跟破風箱似的，沙啞刺耳：“水部的秘法豈會外傳？湘夫人沒有告訴你，東皇确實想得到這個秘法，但她不願意給，正是因此，娥皇女英當年才會出事，女英和帝舜才會就此隐逸，那些所謂秘辛和傳聞都隻是為了給别人聽的。”

“可這跟你的訴求有什麼聯系？”

“哼，我就是看不慣他，我要他死得不能再死。”

燭幽卻抓住了一個重點；“……你其實能活？”

“不能。咒印打在了魂魄上，我必死無疑，但我不能留下身體讓他借屍還魂。我要在咒印發作之前死，我要看着他咬牙切齒恨卻無法的模樣！”

“……”燭幽雖然看不到星魂臉上猙獰又瘋狂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到。他怎麼能完全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呢？說這話就好像是他隻是單純要狠揍東皇一頓，而不是玉石俱焚。

“何況我得看着你下手，免得你又被他騙了。”

“……”

星魂見她半天不回答，扭頭看她：“别告訴我你下不了手，為你師父報仇你有什麼下不去手的。”

這是一回事嗎？燭幽簡直要暈過去，她用了好幾個月接受的情緒頃刻間灰飛煙滅，隻剩下激憤：“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輕巧？你以為是過家家嗎？！”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我今死，則誰先？先不得免，何貪于須臾？”反正都是要死的，早幾步和晚幾步也沒什麼區别，“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夏秋冬四時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