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幽不太記這些,侍女則在旁邊表示了肯定。
顔路無奈地歎氣:“怎麼都調不好……”燭幽體寒,體寒到從前一個季度都不一定來一次月信,每次都痛得死去活來。先前在秦宮時也調養,勉強不痛了,但日子亂得不能看,現在倒是勉強摸出點規律,但要懷孕隻能祈禱哪日瞎貓碰上死耗子,但她沒辦法等了,作為醫者的他也是兩頭為難。
燭幽不以為意地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實在不行還是要早做别的打算。”
顔路已經沒脾氣了,收回了手提筆開始錄脈案:“你在陛下面前說說試試?”
她也放下了袖子,輕咳兩聲:“我還沒那麼大的膽子。”她再無所顧忌也不會再在嬴政的敏感點上反複橫跳,她還是心疼他的。
“新尋的藥回來了,我同太醫令商量着給你改了改方子,今日的就按這個煎。曉夢大師也回來了,你記得過去找她看看咒印的情況。”顔路耐心地叮囑,“天氣要轉涼了,不要貪涼,等再涼爽些藥浴就可以安排上了。”
這些話燭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過是顔路聲音溫和平緩好聽她才願意聽完,末了撐着桌案對着他自問自答:“你知道我覺得自己像什麼嗎?像宰好的雞,廚子正在研究怎麼加料才炖得好吃。”
顔路不由得笑出來:“哪兒有這麼說自己的?”
燭幽擺擺手,歎着氣離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了方子,燭幽自那之後胃口便不太好,再遇上氣溫驟降,還感了風寒,權衡之後顔路還是沒有再給她開治風寒的藥,讓她自愈,于是她咳了有小半個月。而在這期間嬴政沒有同她分房睡,竟被傳染了,這下總不能兩個人一塊兒自愈,為了不耽誤他的病情,燭幽自覺地搬去了偏殿。身邊驟然少了個人她還很不習慣,睡得不如之前好,晚上常常做夢,嬴政心疼她,便也去那邊處理公務,等她睡着了再回來。
這一日燭幽睡得格外早,嬴政見她睡熟了,輕輕抽出她抱着自己的手,從榻上下來,為她掖好被子後提前回了書房。燭幽迷迷糊糊地能感覺到他的離開,不過懶得睜眼,懷中驟然空空蕩蕩的不太舒服,便扯了床被子過來,翻個身繼續睡了,然後她便做了個夢。
那個夢真的太奇怪了,她夢見了一片焦土,整片天空都是與之相稱的暗紅,同色的浮雲密密匝匝地浮于其上,壓抑又沉重。她的身邊一片兵荒馬亂,周圍是簇簇烈火,她抱着一把劍在火海中四處穿梭,好像要找什麼東西。在跨過了一株隻剩下焦炭的巨樹之後,她看到了扶蘇,于是果斷地調頭朝他而去。
扶蘇倚在一處屋檐下,渾身上下都是傷,許多護衛擋在他的身前阻止她的靠近,而她毫不猶豫地朝着這些護衛揮劍,他們一一倒地,最終讓她來到了他的面前。扶蘇好像知道是她,也不驚訝,咳出一口血後虛弱地擡眼問道:“為什麼?”
她沒有回話,舉起鮮血淋漓的手,握着的那把劍直直地對着他。這把劍周身萦繞着黑色的霧氣,帶着不祥的氣息,割得她整隻手血肉模糊。她簡短地回答他的問題:“這是為了你父皇。”手一送,那柄劍便毫無阻滞地刺入了扶蘇的心髒,汩汩鮮血順着劍身滴落,他神色晦暗,眉頭微蹙,一句話也沒能再說出來,巨大的火焰如野獸般張開血盆大口将他的身影吞滅。她毫不留情地舉劍退開,到了一處空曠之處發動了陣法,無數疾風卷着火舌平地而起,順着劍尖的方向直沖雲霄,一道明亮的光破開雲層直射下來,她的耳邊響起了似有若無的鐘聲……
畫面于此處戛然而止,燭幽在黑暗中睜開雙眼,險些沒能分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太真實了,她怎麼會夢到殺了扶蘇?而那把劍分明就是逆鱗,她怎麼會用拿得動它?不過近來的夢都很奇怪,她還夢到衛莊被她殺了、紅蓮和焰靈姬被百越衆人山呼千歲、韓非穿着古老制式的衣服催促她登上祭台、星魂打扮得奇形怪狀的對着她流淚……他對她破口大罵還正常,對着她哭就太離譜了。
燭幽眨了眨眼,壓下了紛亂的思緒,輕咳着坐起來。守夜的侍女聽到動靜,也跟着起身送來了清水和痰盂:“夫人可是要起夜?”
燭幽吐出了漱口的水,又喝了點淡蜂蜜水,困倦之下覺得頭有點暈,想着應該是悶了,便吩咐道:“幫我開開窗。”
侍女輕聲回複:“夫人,外面大風,飛沙走石的,對您的病情不利。”
秋日就是風多。燭幽靠坐着發了會兒呆,覺得渾身不舒服,最後說:“還是去一趟淨室吧。”
折騰了這麼一會兒,瞌睡漸漸清醒了,随後又覺得餓,便吃了幾口點心。今晚的夢境令燭幽有股奇怪的不安,從很久以前開始她便覺得自己的夢境不太像夢境,太真實了,而且夢裡的她所有的行事都有連貫的邏輯,雖然夢外的自己并不能理解。她坐在桌邊想了好一會兒,起身去了放逆鱗的地方。
讓侍女留了燈退下,燭幽從多寶閣上取下了劍匣。拼合完整之後,逆鱗變得愈發陰寒,連盒子摸着都十分冰冷。她摳開鎖扣揭開蓋子,逆鱗墨色的劍意失去了封印的壓制,瞬間四散開來在屋裡亂竄,掀起一陣陰風。油燈在這股風中猝然熄滅,整間屋子裡隻剩下窗格外漏進的月光,清冷的月色映得這股墨色更加陰森,逐漸下降的溫度讓燭幽忍不住又咳了兩聲。
在這狂亂的劍意裡,燭幽試探性地伸出了手,她沒有用内力保護自己,指尖小心翼翼地靠近逆鱗的劍柄。劍氣随着她的接近而逐漸狂暴,多寶閣上放的東西被震得嗡嗡作響,似乎在向她發出警告。燭幽并不在意,她屏息凝神,在離它恐怕隻有一厘的距離停下,然後下定決心般猛地握了上去——好像握住了一塊冰。
紛亂的劍氣在她的手底掙紮,不服氣她的觸碰,急切地想将她推開,卻不再像從前那樣會刺傷她。燭幽愣了愣,第一次獨自一人将它從盒子裡取出。烈風将她的頭發和衣裳向後吹去,墨色的劍氣萦繞在她的身側,化作了龍形,一圈一圈地盤旋着,帶着更狂烈的風撞擊着屋子裡的一切。燭幽半眯着眼睛,在令人窒息的風眼中輕喚:“逆鱗,你可願見見我?”
風好像回應了她的呼喚,多寶閣上的東西被震得掉到了地上,連牢固的格架都猛晃起來,冰冷的疾風吹得她睜不開眼,在微弱的月光裡,她也能感覺到一片黑暗籠罩在她的眼前,一股冰寒從近在咫尺的位置撲向了她,她仿佛一瞬間在冰湖裡滾過,又被撈出來。身體本能地一瞬戰栗,她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宮殿的大門在此刻被猛地推開:“璨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