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這片黑暗之中凝望着她的睡顔,想她這個月胃口又不好,也容易困,還是挺明顯的征兆的,隻不過醫工沒有報,她又生了病,他便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誰知今日得了意外之喜。嬴政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因為她有救了還是因為她懷上自己的孩子了而如此高興,他明明有很多孩子,卻沒有哪一個像如今這般,隻有當年有了扶蘇時勉強能與現在的心情作比,但實際上也相去甚遠。他很希望燭幽能生下一個孩子,不是現在這樣為了救她而費力懷上的犧牲品,而是兩情缱绻之下相愛的證明,他希望他所有孩子的母親都是她,為了她的身體,隻要一兩個便夠了,就像扶蘇那樣乖巧勤奮,由他細細教養着長大……可人生裡總歸是有許多的遺憾的,這小小的一點于他而言其實并不算什麼。嬴政抱緊了燭幽,憐愛地親着她的額頭,如今她能在自己身邊就已經夠了。
幸好嬴政這晚并沒有怎麼睡,燭幽在黎明時分忽然發起了高熱,章台宮比平日更早地蘇醒過來,都因燭幽的病情提心吊膽。顔路匆匆趕來看診:“這應該是咒印的問題。先降溫,試試看能不能退燒,快去請曉夢。”
章台宮又一陣兵荒馬亂,嬴政幾乎無心政事,不過燭幽中途醒了一次,看他還在,便問:“君上怎麼沒去上朝?”
嬴政憂心要是他待在這裡,會不會讓她覺得自己病得很重,于是扯了個謊:“還沒到時辰。”其實已經耽誤了好一陣了。
燭幽明顯沒有精神判斷時間,聽他這樣說便信了,輕輕點了點頭。
嬴政又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将這一切交給顔路和醫工們負責,換好朝服去了正殿,實際上小半日都坐立難安。散朝後他急匆匆地就趕回偏殿,侍從來報顔路和曉夢都還沒走,他想着正好問問她的情況,誰知還沒走進去便聽到兩人的聲音傳來。
曉夢道:“這隻能是她最後一次發作了,下一次必死無疑。”
顔路的話語間也帶着凝重:“你不是說陽咒在她身上的症狀會輕些麼?”
曉夢嗤笑:“這還不夠輕?”
“隻要再保三個月不出差池……”
曉夢卻打斷了顔路的話:“三個月之後需另尋一個内力高強之人為她轉移咒印。”
“為何?”
“三個月後恰逢論道之期,我要回宗門。”
天宗人宗的“天人論道”有多重要顔路自然知道,可是燭幽這個狀況去哪裡再找一個這樣的人呢?就算他現學,這也來不及了啊!
沉默間,不知何時醒過來的燭幽啞着嗓子開口:“正好将東君叫回鹹陽。”
“你能自己找到應對之策自然是極好。”曉夢淡淡地應聲,話語間帶了不易察覺的贊賞。
“郗姑娘……”
“若咒印真再發作,東君在鹹陽才好方便我安排後面的事。”若她死了,蒼龍七宿勢必要交到千泷的手上,而東君就是最大的阻礙。一旦她出事,頭一件事便是殺了東君。
後面的事?怕是“後事”吧?嬴政聞言又氣又心痛,她怎麼又開始想這些了!明明叫她不要總是想着最壞的結果,他明明要她好好活着,她卻總是這樣一旦出了事就奔着“死”做打算!
顔路也明顯不想聽到她說這樣的話:“郗姑娘,你要相信曉夢大師和我,事事消極對病情不利。”
燭幽沒說話,她不覺得這是消極,她隻是認真地規劃最穩妥的方案。她能過了這一關當然再好不過,若過不去又如何能保證嬴政能得到蒼龍七宿呢?除掉東君隻是第一步,千泷這個小女孩兒本不簡單,遑論一晃又是兩年,她不知她成長到了什麼地步,移魂術還能不能控制住她就是首當其沖的問題。若控制不住,她能不能铤而走險用東皇對付星魂的法子對付她?那時她還有沒有餘力也是未知……
“不要勞神了,好好休息吧,你燒都還沒退便不要胡思亂想了。”
“嗯。”确實越想頭越痛越昏沉,燭幽重新閉上眼睛,“君上還沒回來嗎?”
說着嬴政便走了進來,他裝作自己沒聽到先前那些話的樣子坐到了她的身邊:“好些了嗎?”
燭幽微微睜開眼,想伸手去夠他,嬴政已經先她一步握住了她滾燙的手。燭幽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指,溫柔軟綿,同跟顔路和曉夢說話截然不同:“好一點了。”
他摸了摸她的額:“燒還沒退呢。”
“顔路說睡一覺就會好了。”
嬴政勉強扯了扯嘴角:“嗯,那你睡吧,朕就在外間,睡醒了便叫朕。”
燭幽眼裡透出點舍不得,但她沒說什麼,安靜地閉上眼。嬴政看清了她的神色,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額:“朕待到你睡着。”
她輕輕翹起嘴角:“嗯。”
他如約守着她,不多時她便睡熟了,不過呼吸甚是粗重,聽着就讓人不放心。他靜靜地凝望着她燒得紅撲撲的臉,覺得自己不能由着她胡鬧,好好養病就好了,于是從寝殿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打開案頭的卷軸,而是召來了章邯。
“陛下。”
“道家的事情你了解多少?”他淡淡地問。
章邯壓下心底的驚愕,如常回複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聽聞道家論道之日在三月後,朕要你無論用何辦法都要阻止此事,将曉夢留在鹹陽。”
“……是。”阻止論道?難道要像當初對付農家一樣?
章邯還沒想清楚該怎麼做,嬴政便又下了另一道命令:“将東君召來鹹陽,别讓她再活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