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牽過她的手:“沒什麼不妥。”
“此事難道是君上授意的?”
“朕隻是讓他多去博士學宮走走,此子倒是乖覺。”
乖覺确實乖覺,嬴政就一點點暗示,胡亥立刻就會意了——他想收拾儒家了。作為天下之主,他明面上還供着這個碩果僅存的學派,讓天下人看到他對儒學的尊敬,在顔路剛剛死去的現在貿然出手不妥,讓扶蘇來做又對他影響不好,所以嬴政在動手之前還讓他去了九原邊關,事情落到胡亥這樣一個年紀不大平日又有些不着邊際的小公子身上再好不過。可是胡亥未免做得有些過了,他竟然編排了扶蘇。燭幽說出自己的疑慮:“這真的是胡亥公子一人的想法嗎?”
嬴政笑了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過也就是小打小鬧。等扶蘇立了軍功回來,這些謠言就隻會不攻自破了。”
蒙毅可是告訴了她朝堂上李斯還特意褒揚了胡亥,從之前到現在他對胡亥的回護過于明顯了,倒是同扶蘇的關系很一般。
見燭幽走了神,嬴政捏了捏她的手指:“别想這些了。”
燭幽擡眸:“可儒家之事?”
“朕現在僅僅是敲打敲打他們罷了。妄議朝政,意圖複辟,若此事關在學宮的宮門之内,朕可以不計較,權當學術之争,但若出了那個門……至于你擔心的影響不好,其實黔首們對儒門弟子的印象并沒有那麼好,一群不事生産需要供養、天天教人做事的人能有幾個人喜歡?隻要他們不自己生事,朕就不會真的怎麼樣,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燭幽點了點頭:“是我短視了。”
“朕都說了你是瞎想。”嬴政捏了捏她的臉,“有沒有走累?歇一歇?”
“嗯,有點困了。”
“好,睡一會兒。”
燭幽近來真的很容易困,一旦睡下就總是在做夢,身體的衰弱最明顯體現是記憶的混亂,而陰陽家的人都認為夢境是記憶的一部分。她從前總是在瀕死時看到一些零碎的畫面,那些其實就是身體在極弱時鎖不住的神思。□□的承載力是有限的,過多的神思會讓身體負擔加倍,而現在本該塵封的記憶時不時地就被翻起來,讓她每日都很累。
——便是在扶蘇離開鹹陽之後,朝野忽生複辟之潮,孔鲋、叔孫通、周青臣、淳于越等博士與大臣們朝堂論道後,李斯上書請頒“焚書令”,頓時上下一片嘩然。然而嬴政并未阻止,就此推行。此令一出,孔鲋連夜逃出鹹陽回到齊魯故地,李斯趁機帶人回到了小聖賢莊焚毀了藏書樓,荀子氣得當場吐血,不日辭世。她怒斥李斯欺師滅祖,幾欲提劍将其斬殺,嬴政卻一力保下了他。她發誓再也不要見到李斯,遷居北坂。
焚書之後,雲中君又帶回了一本《錄圖書》,上面赫然寫着“亡秦者胡也”,燭幽想起李斯和胡亥過從甚密,便想借機絕了這後患,可恰逢匈奴南下劫掠的時節,嬴政覺得此“胡”當是指北境胡人,于是命蒙恬帶軍提前北上阻擊匈奴,趙國原本的長城也一路向燕代之地修了過去。
同時,孔鲋不知如何作想離開故地帶着門生舉族逃鄉前往嵩陽隐居——這是秦法所明令禁止的,而且他竟聯系上了六國老世族的秘密力量,于是再次引發一場腥風血雨,秦軍不僅推倒了孔府,甚至還掘了孔子墓,随後在骊山坑殺了四百多名被牽連的儒生。扶蘇連夜趕回鹹陽勸阻,然而一紙诏令将其貶往九原監軍,這時嬴政的身體也不好了,接連又是星墜東郡,沉玉複現,天象數異,谶言、童謠層出不窮,燭幽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他打開了通天之路……
從夢中驚醒的燭幽遍體生寒,她氣喘籲籲地望着幔帳,頭疼欲裂。嬴政在外間聽到動靜,來到她身邊:“又做噩夢了?”燭幽覺得心髒都快要跳出胸腔了,還隐隐作痛,眼前一片紛亂,根本無法回答他,他也不計較,俯身将她摟進懷中,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沒事了,沒事。”
燭幽嗅着他身上安神香的味道,慢慢平靜下來。嬴政溫柔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最近怎麼老是做噩夢?”
她埋在他的懷裡搖了搖頭。
“太醫令也老瞧不好……是不是蠱蟲出了問題?要不要召焰靈姬來鹹陽?”
燭幽還是搖頭。
“璨璨,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朕?”
燭幽更是搖頭。
嬴政沉默,最後妥協:“有事一定要告訴朕,知道嗎?”
燭幽終于擡頭看他:“君上,我沒事,等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了,你不用擔心我。”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好,朕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