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空變成了深藍色,闵疏才到了家。
闵疏吭哧吭哧地走進小鎮,說是小鎮,其實他住的地方就是個因紐特人聚集的小村落,總共就三十口人家。格陵蘭島上基本沒有植物,為了給這個除了雪還是雪的地方添上一點兒亮色,居民們的小木屋大多會塗成鮮豔的彩色。
藍色,橙色,黃色等等五顔六色的小房屋坐落在一座小山坡上,屋檐覆蓋着薄薄的積雪,背後是深藍色的天空,美得像幅油畫。
隻可惜房屋的窗戶裡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納努克一家是小鎮上除闵疏以外最後的家庭,由于近年來天氣變得格外寒冷,其他人在這幾年都陸陸續續離開的小鎮。向氣候更加溫暖的格陵蘭島南部遷移,有的是去其他城市投奔親友,有的是去首都努克做買賣,都無一例外地再沒有回來。
闵疏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并且隐隐感覺有些不對勁。但小鎮這幾年确實越來越不景氣,不僅沒有醫院學校,連最基本的暖和電都快供不上了,如果不是闵疏這種佛系等死的人,呆在這兒确實不是長久之計。
闵疏看着空曠無人的小鎮,歎了口氣,往山坡上唯一的光源走去——
那是一棟通體紅色的建築,由一間小房子連帶着一座塔樓組成。塔樓上有點掉漆,塔尖上有些突兀地挂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燈牌,明晃晃地寫着「中餐廳」三個大字。
不過有幾截燈管被凍壞了,’中餐廳’現在變成了’中餐丁’。
不過現在也沒客人,闵疏也就懶得去修了。
賣給他這座屋子的是小鎮唯一的基督徒,本來是準備在小鎮傳教的,可惜這裡的純血因紐特人大多信仰古老的薩滿教,因此他的傳教非常不成功。
闵疏提出想在塔樓上挂上中餐館的招牌時,基督徒原本很不願意,但是在闵疏招待他吃了頓熱騰騰的水煮魚後小老頭改變了注意,還親手幫他将招牌挂了上去。
闵疏擡起已經凍僵的腳,艱難地埋過門口的雪堆,在早晨才鏟過雪的地上終于可以加快腳步。他走進院子裡,先是查看了一下門口被漆成大紅色的郵筒,果然裡頭空空如也。
見狀,闵疏歎了口氣,倒也算不上失望,畢竟随着小鎮人口的遷移,遞信的郵差也有許久都未見過了。意外滞留在島上之後,闵疏也為回國做了諸多努力,在簽證快到期時還給最近的大使館寫了信,可惜信寄出去後就石沉大海,到現在都音訊全無。
闵疏其實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查看郵筒隻是習慣。他将郵筒關好,轉身走向中餐廳的大門。
一拉開大門,屋内溫熱的暖氣立刻撲面而來。
闵疏麻木的面皮終于得到了緩解,一把扯下圍巾,張嘴就開始嚷嚷:
“婆婆,我回來啦!外面好冷好冷,我的腿都凍僵啦!“
他說的并不是中文,而是一種因紐特人的語言,這是他跟當地人學的。
塔樓裡空間不算大,石制的牆壁内嵌着一個巨大的壁爐,前方鋪了雪白的皮毛地毯——這曾經是一張完整的北極熊皮毛,是鎮長依克離開前送給他的。地毯旁邊是一把制作精巧的木制搖椅,上面坐着一位老婦人。
縱然在溫暖的室内,她也穿着厚厚的皮毛衣物,裸露在外的皮膚是略深的黃色,手部和臉部的皮膚上都帶着飽經風霜的溝壑,黑色的頭發編成兩隻粗大的辮子,垂在婦人寬大的肩膀兩側。
婦人的名字是伊蘇阿,在闵疏認識她時就已經八十多歲了,她的家人都早逝,自己一個人生活在小鎮上,是闵疏中餐廳的常客,特别喜歡吃軟嫩的蟹黃豆腐。
眼見着鎮上的人越來越少,闵疏便幹脆将婆婆接過來一起住。
見她似乎是睡着了,闵疏靠近了些:“婆婆,你睡着了嗎?”
聽到他的聲音,婦人從昏睡中醒了過來,渾濁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向了闵疏。
“啊——” 婦人的反應有些緩慢,細小的眼睛漸漸爬上笑紋:“闵,回來了?”
婦人雖然不會說這種語言,卻可以非常标準地說出「min」的發音。
“是啊婆婆,” 闵疏有點撒嬌般地道:“我都被凍僵了!”
婦人用因伊努圖克語說:“快把衣服脫下來,把褲子搭在火爐邊,用毛巾擦一擦——”
闵疏依言走到裡屋将褲子脫了下來,他穿了兩條褲子,一條是當年上島時斥巨資購買的羽絨褲,還有一條是因紐特人傳統用于防寒的海豹皮褲子。在雪地裡走了一轉,兩條褲子都已經凍地硬邦邦的了。等暖氣将上面的雪融化,濕淋淋地貼在皮膚上會更冷。
闵疏快速将兩條褲子都脫了下來,挂在了壁爐旁的架子上——火堆的熱度可以快速将褲子烘幹,同時還能軟化被凍硬的海豹皮。
在缺乏取暖手段,在縫制衣物時紐因特婦女常常用牙齒軟化皮毛,因此她們中的許多人的牙齒都會早早腐敗掉落。伊蘇阿婆婆的牙齒也不好,闵疏将衣服脫了,穿着輕薄的毛衣和家居褲走出來,向婦人問道:“婆婆,今晚我們吃燙飯吧?”
伊蘇阿婆婆卻沒有回答她,而是将闵疏招至身前,伸手觸摸他纖瘦的肩膀,嘴裡說出一串伊努圖克語。
“Surusikuluk,Surusikuluk”
她說着一串伊努圖克語,闵疏聽出了那是什麼意思。
“可憐的孩子,” 婦人心疼地撫過青年瘦削的脊背:“可憐的孩子——”
闵疏有些無奈:“婆婆,我沒事,别擔心。”
他生下來就這麼多病,身體自然發育得不好,骨架小,體重也過輕,不過好說歹說長到了177cm,闵疏已經很知足了。
不過他在亞洲人中都過于瘦弱的體格在世代與寒冷抗争的因紐特人眼裡顯然更顯得可憐,闵疏的體型比因紐特族的一些成年婦女還要小上一圈,也難怪伊蘇阿老是愛念叨。
“我真的沒事,婆婆。” 闵疏扶着婦人往後邊兒的餐廳走,一邊走一邊安慰她:“你看,我今天不還走到港口了嗎?”
聞言,伊蘇阿看了他一眼,又說出一串伊努圖克語。她說得太快,闵疏沒聽懂,但是從表情中也能看出伊蘇阿對到港口的那一小點兒路十分不屑。
闵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