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許多酒,回去麻煩,索性就在景杉府上住下。屋子裡面染着香,不知道是什麼香,可能有安神的功效,也可能沒有,隻是我喝得多,困意比較濃,總之倒頭就睡了過去。
然後就是做夢,迷迷瞪瞪,一團虛空之中,見了一個人,。
穿着湛藍的長衫,手裡捧着一個小小的魚缸,奔跑在回廊之上,不時低頭看被抖得亂遊的紅尾小魚。水濺到了他手上,指尖有些滑膩,他害怕脫手,拽得更緊,一路跑出了書院,跑到了山下,在一處街角站定。
“先生的魚缸,你們輸了。”他道。
一群少年分成兩撥站着,聽了這話,左側的那撥高聲呼着。右側的那撥中站出個人,憤憤不平。
“隻是第一局罷了,有什麼好得意的。”言罷,領着其餘圍在他身後的人走了。
捧着魚缸的少年臉上挂着笑,忽聽得人一句“呀,水都撒光了”,神色頓時慌亂了。
“先生的魚在吐泡泡。”
“先生的魚是不是要死了?”
“怎麼辦,先生最寶貝的小紅鯉,曲戍,你完了。”
原來夢見的是我自己。
我磕磕巴巴道:“怎,怎麼辦?”
人群中伸出一隻手,拽住我手腕。
“跟我來。”
我随他跑了兩步,繞到小巷的另一頭。是鋪子的後門,堆着許多雜物,他掀開一個大缸的木蓋,用一旁挂着的木勺舀了水倒進缸裡。
有人奇道,“祁桁,你怎麼知道這裡頭有水啊?”
祁桁頭也不擡地道:“賣茶的鋪子,喜留雨水。”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個銅闆,放在木蓋上。
又有一少年道,“不過取些雨水,幹嘛要給他錢。”人群中也有人笑道:“就是,這雨水是老天爺賜的,與這店何幹。再說了,你要是真覺得感謝,這一個銅闆也不值錢啊。”
衆人開始哄笑。此刻,我忽然記起來那時許多人不滿祁桁受先生喜愛,故愛當着面奚他幾句。
“留這銅闆,隻是為了告知主人取了水。不然無故少了水,主人心裡猜忌,恐怕連剩下的水也不敢拿來烹茶了。”
聞言,衆人不說話了。良久,我聽見耳邊有人小聲說:“他倒是會為别人着想。”眼神幾分輕蔑,大概是覺得他裝模作樣。
衆人都盯着魚,等那條小紅鯉一個挺身重新遊動了,紛紛松了口氣。
“曲戍,你膽子可真大啊。”
“怎麼着也不能輸給他們書院啊。”
“趕緊放回去吧,等會先生可該發現了。”
一路上,衆人都對我說些佩服贊賞的話,我一時有些飄飄然,祁桁卻一直皺着眉頭,臨進書院了,才小聲湊到我耳邊,“你以後少跟着他們胡鬧。”
吳州的兩大書院,弘文書院和崇禮書院,上至先生下至學生,互相都看不太慣。我們與弘文書院的人私下打賭三局,輸的人要湊錢請赢的人去城裡最貴的酒樓吃飯。
我義正言辭道:“怎叫胡鬧呢,這是給書院争面子。”
我們與弘文書院的第一局,便是互挑一個各自認為的彼此書院先生最珍愛之物,不敢去拿的,便要自個認慫。
他沒好氣道:“要争面子,也該在學問上争,你們私下打賭,是意氣,玩鬧。”
他不過虛長我一歲,講起話來時常比先生還古闆,我于是不再說了。午休時間已過,其他人都溜回了學堂,他站在走廊外替我看着,我悄咪咪準備走進先生的房間還魚缸,忽然聽得一聲大喊。
“曲戍,你上哪去了。”
心一驚,手一抖,魚缸就墜地了。
夢裡都是浮動的水,魚,還有透不過氣的悶。
我睜開眼來,已經日上三竿。
昨晚酒喝得多,頭有些發疼,我在房間裡轉了轉,沒翻出來什麼書本、筆墨紙硯一類能消遣的玩物,幹脆出去走了走,路上碰到個丫鬟,經我問了,說景杉還沒起來,府裡上下都還忙着,我于是打了聲招呼,自己走了。
路上想起來昨晚做的夢,一點點地尋着脈絡,記起來很多往事。
那夢是我的回憶,也不全然是回憶。
記憶裡我并沒有将魚缸打碎,祁桁也并沒有站在走廊外替我瞧着。進書院的那一刻,天上突然掉下一坨鳥屎,好險差點砸在我手背上,我受了一驚,直接将魚缸甩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