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快要發現什麼線索時,郝唯給他打來了電話。
“哥們兒,是不是已經在火車上了?”
“嗯,已經走了三個小時了。”
“沒去火車站送你,沒有不高興吧?”
“沒有。”
“聽你這聲音,怎麼才坐三個小時火車就這麼累了?”
“不是,在想事情。”
“都去北京了,還有什麼大事兒好想的?”
“你是不是說過,你有個表妹比我們小一歲,也在學美術?”
電話那端的人,突然不說話了。
伍銘炀恍然大悟。
“她是不是叫區嘉?後來改學了我這個特長?”
“你是怎麼知道的?”
伍銘炀突然想起了這麼一個女孩兒。
第一次進去畫室的時候,伍銘炀就看到了角落裡有個女孩兒帶着大大的口罩,遮去了大半的臉。
後來,人們在端詳自己作畫的時候,他發現,那個瘦小的女孩兒幾乎躲在畫闆後面,很少露出身來,不知道是否在作畫。
偶爾,那個戴着口罩的女孩兒會經過自己的教室。
有時候,在餐廳打完飯,也能看到那個戴着口罩的瘦小女孩兒。
還有那次,自己剛在北京參加完藝考,回到潭城,去看密蒙花是否開了時,也見過那個女孩兒。
好像,每次傍晚打完籃球,也有看到過一個戴着白色口罩的女孩兒。
最後在培訓班的那次交流會,他分明也看見了最後一排有一個戴口罩的人……
可是,他從未想過,這些巧合都不是巧合。
“喂?伍銘炀?你在聽我說話嗎?”
“哦……聽見了,你說,區嘉常常戴着一個口罩。”
“總之呢,你也走了,她也馬上高三了,就讓這件事過去吧,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嗯,好。等到我放寒假的時候,去看看她,給她加油。”
“你可千萬别,她都為你改了志向。既然讓你知道了,那她就是做好了見不到你的打算。聽我的,别去影響她了。至少等她高考完了。”
郝唯的幾句話,讓伍銘炀覺得不無道理,不如,先不打擾她。
伍銘炀放寒假的時候,還是見到了區嘉。
他和郝唯,遠遠地看着站在河邊發呆的區嘉,瘦小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他隻看到了她的這一幕,冰山一角而已,他完全不能了解她的感受。
伍銘炀北上以後,區嘉的生活再次變回索然無味。
人人都覺得高三時間寶貴,過得緊緊張張,而區嘉,在見不到的伍銘炀的日子裡,度日如年。
她以為給了他那封信,就是給一切做了了結。
但是,很多事情一旦開始了就沒辦法輕易了結。
因為學習編導的時間不長,區嘉需要看的書和電影,以及相關資料太多了。
一開始,憑着巨大的熱情,她尚能樂在其中。可是時間一久,她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聲音,就沒有那麼大的動力了。
她時常幻想他的大學生活,她敢肯定他的身邊會有很多很多朋友。
也一定不缺喜歡他的人。
她很想通過表姐了解他的近況,可是不敢。
她怕一不小心,被人發現了守護已久的秘密。
她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煩躁。
因為心煩,因為瑣碎的事情越來越多,區嘉無暇顧及臉上的東西。
加上培訓班說,藝考會有面試,區嘉必須摘下口罩,習慣面對别人的眼光。
于是,她不再成日戴着白色的口罩。
隻要那個人看不到,無所謂誰會議論什麼。
可是,神奇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也許是因為不再成日捂着那些髒東西,也許是區嘉長大了,也許是母親日複一日為區嘉精心準備的飯食,區嘉臉上的那些髒東西,開始慢慢結成痂的樣子。
一開始,區嘉覺得那些髒東西更惡心了,一點也不想用手碰。但是不久後,慢慢地,那些痂竟自己脫落了。
等所有痂全部脫落後,區嘉的臉上隻剩下發紅的新肉。
上天大概是公平的,沒有在區嘉白皙的皮膚上留下明顯的印記。
可是,區嘉并沒有因此有多開心。
他已經走了,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即使他還在,也不敢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知道自己是誰。
骨子裡,她還是那個卑微的區嘉。
因為恍恍惚惚度過了藝考,區嘉沒有拿到他所在的學校的合格證。
藝考一結束,區嘉便去河邊看密蒙花,依然沒有開。
什麼花會在冬天開呢?區嘉覺得自己真傻。
可心裡還是覺得,密蒙花如果在冬天開了,那幸福一定會來的。
高考結束後,區嘉接到培訓班的邀請,說是畢業生要辦一次歡送會。
區嘉本來不打算參加聚會,沒有回複老師。可是轉念一想,除了培訓班會邀請自己參加聚會,還有誰會邀請自己呢?
沒想到,打算悄悄去,悄悄回來的區嘉,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剛到飯店,區嘉發現人格外的多,仔細一看,才發現培訓班的兩屆畢業生都在。
她心裡有很強烈的預感,她可以再見到伍銘炀了。
她想找到口罩給自己戴上,卻發現,痘痘退去後,自己再也沒有随身帶過口罩了。
哦,對了,他從來沒見過自己。
區嘉甚至就坐在伍銘炀的鄰桌,離他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她就那麼看着他,不再閃躲、隐藏自己。
她看他婉言拒絕一杯又一杯的酒,她看他巧舌如簧,比以前更多了幾分成熟的氣質,她就那麼看着他,不用擔心被發現。
那是她喜歡他以來,最安心的時候。
聽他說他的生活,知道他一切都好,區嘉就覺得心安。
區嘉不拒絕昔日同戰藝考的同學遞給自己的酒,白的啤的都喝了。
那是區嘉第一次覺得酒是個好東西。
在飄飄然的感覺中,與自己的少年,與自己的夢,與自己的青春,默默作别。
在那之後的幾年裡,區嘉都沒有遇見像他一樣的人,也沒有在為誰動過心。
大學畢業後,區嘉在家裡找出了那些泛黃的畫像。
一張張翻着,看着,明明畫上的人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迹,他卻什麼都察覺不到。
好像,全部都可以過去了。
區嘉打算将所有的畫像燒成灰,與所有關于伍銘炀記憶就此别過,在鄭都開始新一階段的生活。
但是,在鐵桶裡被點燃的畫并未燃盡。
因為畫太多,幾年間已變得很潮濕,區嘉轉身離開不久,火苗就慢慢熄滅了。
其中,那幅在底層,少年拿着密蒙花的速寫,還完好無損。
伍銘炀以為那次聚會可以見到區嘉,甚至為了辯認出區嘉,婉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隻敬了老師幾杯。
但是觀察了一晚,也沒有發現那個總是戴着白色口罩的女孩兒。
隻能将區嘉這個名字,放在心裡,記好。
希望,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