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給你的我也可以。”
風聲越來越大，槐樹枝頭飛揚的風鈴震動的聲響也變得極盡撕扯，狂風亂舞的世界被鎖在這方懷抱之外，雖未能掀起沐靈忱的青絲，卻在暗中擾亂了沐靈忱的心。
若是他沒有遇見過褚寂，若他從未踏出過人間，隻是個困于帝都紅牆高樓中的普通凡人。未曾見識過世間的遼闊，不曾感受靈海中靈氣的充裕，不從知曉父母還活着的希望。他或許會應下小影地祈求，甘願留在這場由謊言織起的假象中。
可他沐靈忱，在經曆過這一切後，不願做個凡人……
他要站至頂峰，這樣才能牢牢握住想要的一切。這個道理，沐靈忱自小便耳濡目染。
自然，此時此刻，他仍将這個道理銘刻心間。
沐靈忱不知小影那洶湧的愛意從何而來，又有幾分真假，但他明白他對褚寂的愛意無需逃避，不必掩飾。他不會留下褚寂一人，也不願抛下他的母父。
他有他的夢要追，而小影……
沐靈忱想，她自有她的光要追……
她們兩個早已失去了當年的影子，自然不能困在過去無法自拔。沐靈忱認為小影隻是太過孤單，想要人陪伴才會這樣說，甚至織這下這場夢。
他仍認為是他抛棄了小影，以至于小影才會變成今天的模樣。
這般思忖間，沐靈忱黯淡的眸色恢複了亮光，似是找到了不解的答案。他像幼時為貓身理順打結的毛發般撫平對方的不安。
指尖與腹背相貼，帶起的熱度卻不能将兩顆相近又同樣充滿裂痕的心縫補。
“我……”
準備好的說辭還未落地，小影将他的頭按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罷了，我不想聽。”
她早已明白了答案，不想親耳聽到那些傷人的話從他口中吐出，再将滾燙的心火澆滅。
小影仔細嗅着他發間的味道，用僅剩的每時每刻去将心底早已生鏽的回憶翻新，最後再将這場夢打磨雕刻，放到了那些煥然一新的記憶旁。那顆早已跳不動的心兀自低沉，仍為眼前之人發出陣陣如鼓聲般熱烈地跳動。
沐靈忱還想勸說小影不要再執着于過去，衣袖被他輕撫貓背的動作帶動，袖中的木雕碰撞輕響。一時間，他唇間蠕動，想說的話卻徑直噎在心喉，終是不忍開口。
他要如何勸說一個滿身傷痕的人随他走出過去，奔向一個早已坍塌的未來？
沉默蔓延，樹影下重疊的身影心思各異，難起難落。
有力的心跳聲在他耳畔回蕩，竟撫平了他心中的焦慮。沐靈忱在這場無聲的對峙中慢慢靜下了心。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的手臂即将失去全部知覺，久到遠方人海的喧嚣漸小，直至再也聽不到煙火升空的震響。
久到消失已久的靈力湧入靈海，空中泛起微弱的靈氣波動，那獨屬于人間稀薄的靈氣仿佛像個花妖精靈，從他眼前飛過，最後落入了他手中的銅鈴，消失不見。
來不及細想他的發現，身前之人也放開了這個漫長的懷抱，與他拉開了距離。
“你走吧。”祭塵劍眨眼間便在他手中浮現，周圍的一切靜止了般，随風搖曳的樹梢也以怪異的姿态傾斜。
“趁我還來不及後悔。”她說着，面上早已看不清任何情緒的變動。
沐靈忱詫異的神色不做掩飾，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明明以他現在的實力，他不可能隻憑他一人勘破這幻象，隻要她想，沐靈忱對眼前的幻象絲毫應對之法。
“褚寂她……”不論真假，沐靈忱問出了心底焦急的原因。
“她不會有事。”不願看到沐靈忱眸中的防備，小影移開了目光。“等你醒了自然能見到她。”
沐靈忱沒有懷疑她的話，他相信褚寂的實力，隻是他仍舊不明白，“你真的願意放我出去？”
小影輕笑一聲，像是聽到了句玩笑話，“所以你同意留下了？”
沐靈忱被她反問的話一噎，隻得搖搖頭，他看着小影略帶自嘲的笑意，莫名一陣心慌，一絲酸澀彌漫了整個胸腔。
“你再問下去的話，我可要改變主意了。”她的話中帶着玩笑的意味，沐靈忱卻從她眼底看出了些許躲閃。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沐靈忱還是問出了口，他總覺得，小影是在故作堅強。
盯着那雙泛光的眼眸，小影看了許久。
“這裡的陣法本就不是為你準備的。”她便是想強行留下沐靈忱，根本不屑于用這個方法。
一場夢而已，待再久也不會成真……
可惜，她沒有時間了，也隻能借這個陣法滿足下她心底自私的願望，哪怕是假的，她也知足了。
“我在鎮龍閣布下了因果陣，踏入陣法的人會陷入幻象，看到他今生最想看到的美夢，亦或是遺憾。隻要你仍有欲望，就永遠也走不出這裡。”
“這裡，是為一位故人準備的，所以……你快走吧……”
小影指向府門，不欲将他牽扯進來，不再多說。“出了那道門，這些幻象就散了，你走吧……”
“那你呢？人間的妖祟……真的是你嗎？”
雖然沐靈忱早已知曉了答案，可他還想從小影口中聽到真相。
小影看向他手中的銅鈴，沒有否定，隻是念着沐靈忱聽不懂的話。“這是它應有的下場，我隻是用它用過的手段而已。”
“用它教我的一切，還人間一個太平盛世。”她揚起一抹笑容，仿若豔日般奪目。
語落，“褚寂”的身影消散，整個蕭府開始搖搖欲墜。
那道過于肯定的話回蕩在沐靈忱耳邊，他心中的不安如星星燎原般迅速蔓延。
盛世？沐靈忱不明白何為盛世？要如夢中這般才算盛世嗎？可小影不過一隻貓妖，要如何才能扭轉乾坤，改變既定的過往。
沐靈忱想到了昆侖鏡，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難道那個故人說的是褚寂？沐靈忱無從知曉。
就在沐靈忱即将踏出門檻之際，那道與他相同的聲音再次響起，聲音隻響起了一半便突然停止，像是被打斷了般。
“為何不打開你手中的銅鈴呢？你有這麼多疑問，隻要打開了銅鈴，你就什麼都——”
沐靈忱跨出門的腳步一頓，他等待了會，這才确認了那道聲音是真的消失不見了。
回想起褚寂曾教過他的心法，沐靈忱将跨出門的半邊身子又撤了回來，他端詳了會躺在手心的銅鈴，陷入了深思。
那顆銅鈴的鏽迹處還有着難以擦除的血痕，早已幹涸的血痕滲入鏽迹中，露出些許隐隐浮現的黑色符文。
良久，他像是做好了決定，收起了銅鈴。沒有聽從那聲音的蠱惑，沐靈忱在即将散落成灰燼的世界中打起坐，逐漸與天際散落的灰雪融為一體。
“阿紫！”
“連紫！”
“快走！隻有褚寂回來了，這一切才能結束，快帶他走。”
逼近的黑衣人見她們步入絕路，開始詭異般地分裂，不一會，稀疏的黑影密密麻麻地站滿了開裂的地面。
懸崖下由熔漿組成的河流鋪滿天際線，将天空都染的血紅，似是在預示她們的結局。
“不用擔心我，你們兩個若是還不走，我才算真的交代在這裡了。”污泥夾雜着血痕蓋住了女子的臉頰，她擦去遮擋視線的黑血，手中的白玉卦盤震蕩不止，聚集起無數靈氣。
靈刃攪散靠近的黑人人，可那些黑衣人化成的灰燼繼續分裂，無窮無盡。
“阿紫，我們一起走。”淡青的靈團閃閃發光，還想勸說，卻被身側的泛青的金球攔下，兩道光團在連紫身側拉扯，遲遲不願進入空中被劃開的細小裂隙。
“快和我走，連紫她會沒事的，你若是留在這裡，這些東西追着你不放，連紫會更危險。”金球閃爍，卷起了另一道靈團。
“可是……”
“聽話，我已經護不住你了。”分神之際，一道黑影迅速靠近，劍意飛過，從連紫的衣袖劃過，她已然脫力，卻還是放軟了聲音，像哄小孩般喊道：“你們先走，我随後就來。”
“我就跟在你們身後。”
見兩道青光仍在拉扯，連紫不忘應付身前的人海，抛出了手中的玉盤，兩道光芒被玉盤打入了空中的裂縫。雖然收回的及時，玉盤還是觸碰到裂隙的邊緣，生出了幾道裂痕。
劃破空中的裂隙在愈合的一瞬間，那些扭曲的黑衣人影瞬間便失去了行動能力，散成了滿地碎沙。
“褚寂啊褚寂，玩這麼大，我看你怎麼收場。”連紫收回卦盤，抖落着滿身的沙塵，一邊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一邊心疼地撫着卦盤上的裂痕。“诶喲，我的心肝啊，心疼死我了，為娘會把你修好的。”
良久，連紫收拾好行囊，最後看了眼空中的紅雲，歎道：“褚寂啊褚寂，我是盡力了，一切都看你的了。”
女子的身影從僧袍旁路過，帶起一陣塵灰，她卻像是沒有注意到身旁打坐阖眸的和尚，甚至與那道紅影重疊，直至穿過了地上的紅影。
觀南撚起飄揚的塵沙，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收起卦盤，一瘸一拐的向遠方走去，淡色的瞳孔逐漸轉濃。
“你算計我。”和尚突然開口。
将周身的場景盡收眼底，小影緩緩現身，由青芒組成的人影殺意盡顯，語氣也低沉了些。
“你不該動他。”
“呵。”觀南冷笑一聲，俊美的臉龐冷如寒霜，“你什麼時候那麼在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