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蕭雅的話,她不再逃避,任由記憶中的身軀擡起劍身,向立在空中的白影沖去。
到底是為什麼……
黑袍與他擦身而過,封邑咎明顯愣了一瞬,又轉身攔在了褚寂面前。
“讓開,我不想傷你。”褚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身後的天宮,眼底隻剩下殺意。
“抱歉,你的對手是我。”封邑咎不再多說,祭塵劍在他手中發出了铮鳴。
見他執意如此,褚寂也不再多說,千玄的威怒難以抵擋,但她還是在最後關頭收了些力,劍氣隻将對方擊退了百丈,并未傷到對方的衣角。
“不過如此”封邑咎從被震散的雲霧中走出,身上的白甲灑滿了發黑的血迹,讓他看起來失去了那份高傲。“千玄哪怕被你用神樹的力量改造一番,也還是抵不過祭塵。”
褚寂不以為意,沒有施予他一分眼色,“千玄本就不是為了殺人而造,它是為了救人出世,就算讓天道來改造它,它的煞氣也比不過你的祭塵。”
褚寂用餘光看了眼身後逐漸被包圍的連紫和無虛子等人,魔兵從魔域脫圍而出,到了現在,雖然雙方都損失了大半兵将,可如蟻巢般混亂的戰場上,天兵的數量還是要多于散亂的魔兵。
再拖下去,對誰也沒有好處。
“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我的目标隻有天道,一切都結束了,我不想傷你。”褚寂的視線劃過他手腕處還未完全消散的淤血。
注意到她的目光,封邑咎冷哼一聲,眸光中透着不正常的紅光。“你算計我,竟然用我的血催生神樹。”
“那不是神樹,隻是天道脫身的替代品而已。你以為你消失了那麼多天,天道卻沒能查找到你的蹤迹,這些都是巧合嗎?”
封邑咎有些動容,可轉瞬又恢複了敵意,變回了那副讓人難以靠近的模樣。“你想說什麼?”
“天道已經找好了退路,它早就放棄了這個世界,你口中的神樹便是它創立新世界的源頭,你還不明白嗎?我們都要死在它手裡,你嘴裡的天下蒼生,沒有一個人能逃過所謂的天罰。”
封邑咎看向遠方鏖戰的衆人,連紫與她手中的卦盤異常顯眼,他眸中的紅紫忽明忽暗,耳邊傳來天道的靡靡低語。
“那個卦師就是個口齒伶俐的騙子,你忘了嗎?當初褚寂就是相信了她的鬼話,所以才離開了你,褚寂她肯定又被騙了。”
“呵,自投羅網。”
見天道現出了真身,冷笑聲熄滅,在天道還未反應過來時消失在原地,帶着遮天蓋地的殺意從天而降。
“铮——”劍鋒交錯,罡風四起。
千玄和祭塵的殺意同時被激起,不甘示弱的铮鳴讓這場靈力波動擴大,在天地間引起震動,打散了地面交纏的人影。
察覺到天道想要逃跑,褚寂收回劍意,還想追去,可封邑咎再次纏上來,她躲避不及,隻能和他繼續糾纏起來,黑白兩道身影像流光般在天空中翺翔。
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那道黑光的殺意逐漸退散,似有些不耐,開始尋找白光的漏洞,在對方劍招中尋找脫身之法。
天道長舒一口氣,陰險的聲色中滿是震驚,它若是有了人形,此刻便是要目瞪口呆還不能夠。
“怎麼可能——你怎麼會看見我?”若是它沒看錯,方才若不是封邑咎出手,那千玄劍已經碰到了它虛無缥缈的身軀,即将将它刺穿。
它可是這世間不可觸碰的存在,怎麼可能會有利器能碰到它……
封邑咎也是一頓,可下一刻便明白了她那日說的籌碼是什麼意思。隻見褚寂的身影在祭塵劍地橫掃下消失在原地,随後變得像天道那般虛無缥缈,像是蒸騰的水汽般漂浮在空中,躲過了祭塵劍。
褚寂越過那道礙事的白影,直奔天道的白氣雲團而去,千玄的怒意積攢到了頂峰,帶着擊破天空的殺意。“如何?這個驚喜你還喜歡嗎?”
天道還想逃跑,卻被一股力量拉住,它低頭一看,隻見一朵花瓣大的彩雲拉住了它的身體,讓它動彈不得。眼見着千玄越來越近,它想要控制不遠處的天兵幫它擋下這道劍意,誰知它的詭術竟徹底失去了作用。
“娘親,這老東西還想害人,你快把它宰了給我補補身體。”那朵彩雲突然出聲,讓天道愣在原地。
“什麼東西?”
千玄為救人而出世,如今的天地間彌漫着散不下的血氣,使得那淩厲的劍鳴早已變得嘶鳴,似乎與她身後的獸唳一樣哀戚。
墨色的流光在雲層中帶起水墨,眨眼間便将半個天空染成了畫卷,連紫擡眸望去,那水墨的筆鋒勢如破竹,即将為世間的混亂畫上句号。
褚寂阖上眼眸,猜出了結局。
“噗嗤~”白色的流星撞上筆鋒,落得個兩敗俱傷。
封邑咎眸中的紅光搖曳,與他破了洞的胸□□相呼應,天地之間似是被他的鮮血浸染,在褚寂眼中變成了一片黑紅。
“你……”褚寂突然間便丢失了聽覺,順帶放空了腦海,半天隻吐出了一個字。
封邑咎握住千玄的劍身,鮮血自他口中湧出。
褚寂聽到他說:“阿寂,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做她們的傀儡。”
褚寂的心中泛起了無數風浪,可記憶中的她卻皺起眉頭,十分不解,随即便抽出劍身,沒有理會封邑咎搖搖欲墜的身軀,眼含冷光地向天道走去。“我會解決一切,你不會死的。”
“你不要過來,褚寂,我可是不死不滅的存在,你就算殺了我,我也還會回來的……”天道終于感到了恐懼,一邊求饒一邊後退,語氣卻越來越虛弱,石堆大的白雲團逐漸縮小,變成了燈籠大小。
褚寂的腳步停滞,意識到了什麼,帶着血痕的手掐住那團白氣,有些失控,“你對他做了什麼?”
“天道與主人的命數綁定,即便你真的找到了殺死它的辦法,也要先殺了主人。”祭塵化成了人形,扶住了封邑咎。
無數藤蔓自她的指縫湧出,毫不留情地吞噬了白氣團,褚寂回過頭,就要去搶祭塵懷中的血色身影。
“我帶你去魔界,我可以試着把它剝離出來。”她的聲音異常僵硬,似是一字一句在石塊中雕刻出來般。
“不要。”封邑咎攔住她的手,顫抖着從懷中取出了一道卷軸。“不要救我……”
褚寂看着天印,失去了所有動作。
她聽到他說:“天印被動了手腳,你若是想結束這一切……不要救我……”
封邑咎說得極其緩慢,一句一停頓,找不到規律的呼吸中夾雜着嘶啞的悶哼。
“也不要讓任何人的名字出現在這上面……”
“求你了……阿寂……”
“你相信我嗎?”
褚寂的心突然亂跳了一瞬,原本的節拍被打亂,煩躁自心底湧起。
“褚寂。”連紫的聲音突然自她耳畔響起。
“褚寂,醒醒。”一襲素雅的道袍從她眼前晃過,見褚寂回過神,連紫收回了手。
“怎麼,這麼舍不得我走?”女子流露出惜别的笑容,發間的流钗嘩嘩作響。“這麼舍不得我還要催着我走,也不知道你和無虛子背着我在謀劃什麼。”
連紫拉起褚寂的手,也有些不舍,“你們到底在幹嘛,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嗎?”
褚寂望着連紫,回想起了這段記憶,這是她與連紫的最後一面。她記得很清楚,連紫是最後一個與她辭行的舊友,連紫走後,這世間隻剩下了虛芹風還陪着她。
“好了。”虛芹風拉過連紫的手,為褚寂解圍。“這裡有褚寂在,你就放心走吧,其他地方被侵蝕的速度要比這裡慢許多,你待在這裡還不如和她們一樣早點走,興許還能發現些新的生機,我和褚寂等着你的好消息。”
“你們真的沒有背着我搞事情?”連紫還是不放心,不住地去瞥褚寂的神色。
“你放心,若是你玩夠了,我會接你回來的。”褚寂記得她是這麼回答連紫的。
當然,這也是騙人的謊話罷了,連紫走後,褚寂一次也未回過她的傳訊。
連紫最是相信褚寂說的話,她沒有絲毫懷疑。“好吧,那我真的走了。”
虛芹風擺擺手,對連紫一步三回頭的模樣感到十分無奈,“快去吧,你怎麼跟個小郎君一樣墨迹。”
樹身的水鏡逐漸愈合,那道淡紫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在褚寂面前。
見連紫離開,虛芹風收起了笑容,臉色和褚寂一樣凝重。“我已經找到天道的蹤迹了,它不久前去過鎮龍閣,怕是尋着味找到了天印。”
“你真的要這麼做?”
“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褚寂摸着手中的彩雲說道:“規則之力如今已經足夠強大了,天道在它面前不值一提,先讓它快活一會。”
“若我失敗了,就算天道真的死了,我們的結局還是一樣。”
“嗯,我知道,我等你回來。”虛芹風低聲回道,她看向連紫離開的方向歎了聲氣,“若是我們真的失敗了……”
“我要怎麼和她們交代……”
“實話實說,告訴她們走的越遠越好,興許還能迎來轉機。”
虛芹風點點頭,歎道:“也隻能如此了,幽血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隻待萬劍宗的晁郁上鈎了。”
褚寂沒有回話,她撫上記憶中的樹身,魔氣在那些符文脈絡中起伏,卻透出了微不可見的死氣。
無人知曉這蓬勃的生機下,樹根早已開始了腐爛。無關天道,她們的世界正因為魔樹的無力而被逐漸侵蝕,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想着分散魂魄,冒着身死的危險去尋求解決之法。
天道啊天道,那隻肮髒的蝼蟻不過她眼前最小的威脅罷了。
“你最好給我完完整整的回來,你把她們都騙走了,連紫現在還沒反應過來,等她們一個個回過神了,我看你要怎麼辦。”虛芹風打着趣,心底卻一陣苦笑。
能打開這通道的隻有褚寂,也許今日一别,或許便是永别了。連紫就算回味過來了,卻也無可奈何。
“我會将這裡變回冰原,興許能抑制些腐蝕,魔界就拜托你了。”
褚寂聽着記憶中的對話,思緒卻早已飄遠。
天印……命數……
她似乎知道天道在搞什麼鬼了……
褚寂撫上心口,雪蓮發揮着最後的功效,卻難抵心口的炙熱,她的頭又開始刺痛起來,連帶着那股焦躁也湧上心頭,有了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褚寂的眼中似有火星在燃燒,紅光起起伏伏,最後歸于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