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冥淵之火瘋狂地滋長,一齊朝着巨靈身上蔓延,然後緊緊纏繞着巨靈,嵌入它的身體,狠狠地割斷它的軀幹。
巨靈掙紮着,發出震天怒吼。
仿佛陷入了沼澤地一般,遊青碧無法動彈,眼前所有的一切已經混淆不清,也聽不見戰場上的咆哮怒吼,刀光劍影。
她跟着碎裂的巨靈一起往下墜,身體輕得像一片雲彩。
好像江月蘅在叫她,好像是吧,已經聽不清楚了。
遊青碧努力睜開雙眼,看到了周身是血的江月蘅正朝着自己飛奔而來。她看到了江月蘅眼中的恐懼,絕望,和如烈火焚燒的怒意。
她伸出手,如同一隻蝴蝶一般飛向他。
像穿透洱沋的箭躍向他;
像從神陵祭祀台上躍下奔向他……
她落入江月蘅懷中,江月蘅在他耳邊怒吼,那聲音漸漸軟弱,變成了哀求。
“别睡!别睡!遊青碧,别睡!”
遊青碧喘着氣,看着眼前越來越模糊的江月蘅,想要露出笑意。
“我沒有遺憾,江月蘅。”
她擁有過最美好的時光,見過了不一樣的蒼生萬物,她已經很知足了。她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有好好告别,做好了分離的準備。
江月蘅抱着她,穿過屍橫遍野的戰場。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了,可遊青碧還是能感覺到江月蘅的靈力不斷地灌入自己的身體。
風獵獵地從耳邊刮過,江月蘅灼熱的氣息,緊緊地貼着她愈發冰冷的雙頰。
她依偎在江月蘅的懷裡,覺得自己正一點一點地随風消散。
邱英終于在栖山見到了江月蘅。
他正在修葺院中圍欄,将長得茂盛的花枝固定在圍欄上。
一身粗布衣衫,皮膚因長時間接觸陽光而微微有了變化,不再如以前那般慘白。
巨靈之戰後,江月蘅便以惡疾纏身卸下了冥主的擔子,向天帝索了自由出入凡間的特例,自此無稽山和冥界再無他的蹤迹。
邱英仔細瞧了他的容貌,人間待着數十年,他愈發像個凡人。
似是知道是誰來了,江月蘅站起身子,拍掉手臂上沾染的塵土,走到院中矮幾旁對邱英道:“坐。”
邱英道:“如今冥府上下無主神,你倒是放心。”
江月蘅徑直坐下道:“十殿閻王各司其職,我有什麼不放心?”
邱英坐到了江月蘅一旁,剛要伸手給自己倒酒,江月蘅卻立馬将酒壇撈到了自己身邊:“她釀的酒就這麼點兒了。”
“小氣。”
“下了山朝南走,入城之後第二家邵莊的酒還不錯,左手第一缸不烈,對你來說剛好合适。”
邱英道:“我來這兒尋了你好幾次都不見你,這凡間大小地方你怕是都走遍了吧。”
江月蘅笑了笑,倒是灑脫:“人間萬物,正如她所言,值得體會。”
邱英隻好施法倒了些自己的酒,喝了一口才慢條斯理地道:“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等什麼時候三界有難了,再叫我不遲。”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一定會回去。”邱英盯着江月蘅,十分肯定地說。
江月蘅躺在椅子上閉着眼曬太陽,不回應她。
邱英繼續道:“你可知道桃佩上神當年棄元神之事。”
提到了桃佩,江月蘅這才有了動靜,睜開眼道:“知道。”
“她為了回到凡界,舍棄了自己的元神。他們都說她的元神在聚雷潭被雷劈碎了……”
江月蘅眸光微微閃動,他坐起身子,看着邱英等她繼續說下去。
“三年前,我偶然從一個神官那裡知道,當年桃佩的元神也是承住了萬千雷擊的。”
“那小神官曾受桃佩庇護,想着遊青碧對三界有功,也許天帝和谏院會施恩于桃佩,所以才告知此事,本意是想我能尋回她的一絲元神。結果,我和若樂尋遍了無稽山也找不到。若樂不死心,又把整個三界都尋遍了,最後才在酆都山找到了些許她元神的殘迹。”
江月蘅呼吸一凝,眼神中透出難以掩飾的慌張。
“我不明白她的元神為什麼會出現在酆都山,直到後來,若樂問我,為什麼桃佩要将夢落花在遊青碧的身體裡。”
“也許當年她知道遊青碧活不久,也像你一樣用自己的元神附于遊青碧的身上。所以,遊青碧身上不止有你的元神,還有桃佩的元神。”
江月蘅胸口劇烈起伏,目光遊離。猛然站起身來,剛要禦風飛去神界,邱英立刻攔住了他,低聲道:“我找到她了,她就在這兒……”
江月蘅一片混沌,隻覺得心急如焚,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幹什麼,片刻之後才想起凝神去尋找遊青碧的氣息。
什麼都沒有。
越是急不可耐,越覺得周圍吵鬧讓他無法凝神,他猛地一揮手,撤了四周的聲音,頓時方圓十裡一片漆黑,所有嘈雜之音全部消失,如同冥淵。
他閉上雙眼,再次集中精神去尋找那難以捉摸的氣息。
在四周彌漫的寂靜之中,他感覺到了一絲極其微小的氣息,那氣息如同遊絲一般細微,幾乎難以察覺,卻在他的身邊輕輕地顫動着。
江月蘅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掃過四周,最終停留在自己的左肩上,那裡有一道極其微弱的亮光在閃爍。
天邊的黑暗逐漸被晨光驅散,天色開始漸漸亮起來。
自己的肩上停留着一隻小小的白蛾,那微弱的亮光正是源自它翅膀上那些星星點點的銀色斑點。